各自的轨迹
姜哲捏着那封薄薄的辞职信，指腹在粗糙的牛皮纸封面上反复摩挲。办公室的百叶窗没拉严，阳光漏进来在信纸上投下狭长的光斑，像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他跟了封绍十二年，从两人挤在城中村写商业计划书，到如今坐在封氏集团总部的顶楼办公室，见过太多风浪，却唯独看不透林婉。
“姜特助？”秘书处的小陈端着咖啡进来，见他对着空信封出神，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先生的日程表需要调整吗？下午三点的跨国会议……”
“不用。”姜哲把信塞进抽屉深处，金属滑轨发出咔嗒声，像在给自己的犹豫上锁。他记得七年前林婉第一次来公司，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手里拎着保温桶，里面是给封绍炖的排骨汤。那时候封绍总爱在加班时炫耀：“我太太熬的汤，比任何咖啡都提神。”
抽屉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公司第一次年会拍的。封绍搂着林婉的肩膀，两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背景里的横幅还写着“扬帆起航”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姜哲叹了口气，把照片塞回原处。这几年林婉在公司做艺术顾问，明明是挂名闲职，却比谁都上心。上个月他去视察新落成的华东分公司，看到大堂那组《山水印象》雕塑，才想起是林婉熬了三个通宵修改的设计稿。
下午两点半，姜哲抱着文件走进总裁办公室时，封绍正在视频会议里训斥欧洲区负责人。男人指间的钢笔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银灰色的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那道当年为救林婉被玻璃划伤的疤痕。
“……让法务部准备追责函，明天早上我要看到结果。”封绍挂断通话，揉了揉眉心，“A国那边的项目进度怎么样？”
姜哲汇报时，目光总忍不住瞟向桌角那个空置的相框。以前那里摆着封绍一家三口的合照，上个月换成了林晴在画展上的侧影。他喉结滚动了两下，那句“林顾问递交了辞职信”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记得去年封绍在酒会上喝多了，红着眼圈抓着他的手说：“老姜，你说林婉是不是觉得我不爱她了？她总跟我闹，我只是……只是觉得林晴那丫头太可怜了。”后来又冷着脸警告：“以后她在公司的事不用跟我说，她愿意折腾就让她折腾去。”
“华东分公司的软装方案，林顾问之前说……”姜哲试图迂回，却被封绍打断。
“让设计部自己定。”男人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林晴发来的***，他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下周回国的机票订好了吗？晴晴说想尝尝巷口那家生煎包。”
姜哲走出办公室时，正好撞见林婉抱着纸箱从走廊经过。她的工位在艺术顾问办公室，离总裁办不过十米，却像隔着两个世界。纸箱里露出半截画筒，他认得那是林婉亲手画的《向日葵田》，去年封绍生日时，她熬夜画了整整一个月。
“林顾问？”姜哲停下脚步。
林婉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淬了光：“姜特助。”她把纸箱抱得更紧了些，“还有些资料没整理完，可能要多待半小时。”
“不急。”姜哲看着她衬衫领口别着的向日葵胸针，那是当年公司上市时，封绍给核心员工家属定制的纪念品，“需要帮忙的话……”
“谢谢，不用了。”林婉笑了笑，转身走向电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很轻，却像踩在姜哲的心上。他忽然想起淼淼三岁生日那天，林婉抱着女儿在公司楼下等封绍，等了整整三个小时，最后在门卫室给孩子泡了碗泡面。
***林婉的工位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桌上的仙人球是去年淼淼送的，说妈妈总忘记浇水，只有仙人掌能活下去。她打开电脑，屏幕保护程序还是一家三口在海边的合照，照片里的淼淼坐在封绍肩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林顾问，今天没给淼淼打电话呀？”隔壁工位的李姐端着马克杯过来，她是公司里少数知道林婉身份的老员工。以前每天下午三点，林婉都会准时躲进茶水间打视频电话，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林婉正在整理项目清单的手顿了顿，鼠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弧线：“嗯，她最近忙着陪……忙着玩，不用总打扰她。”
李姐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异样，笑着说：“小孩子就是这样，我家儿子跟他爸视频，三句话就跑没影了。”她放下杯子时，瞥见林婉桌角的日历，红笔圈着的日期旁边写着“淼淼舞蹈汇演”，那是上周的日子。
林婉把日历页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那天她特意穿了淼淼最喜欢的粉色连衣裙，提前半小时守在视频前，最后只等来封绍助理发来的一段十秒视频——淼淼穿着芭蕾舞裙，被林晴牵着手走上舞台，从头到尾没看镜头一眼。
下班铃响时，林婉刚好把最后一份设计图归档。她合上电脑，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霓虹灯，忽然想起以前这个时候，她总是算着A国的时间，给封绍发消息问淼淼有没有好好吃饭。
地铁在地下穿行，车厢里的报站声此起彼伏。林婉靠在扶手上，看着玻璃倒影里的自己，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空空如也——那块封绍送的周年纪念表，被她放在了A国别墅的梳妆台抽屉里。
菜市场的烟火气扑面而来，红辣椒堆成小山，新鲜的鲫鱼在水盆里吐着泡泡。林婉站在摊位前，手指在青椒和茄子之间犹豫——以前总做封绍爱吃的红烧茄子，淼淼喜欢的青椒炒肉，她自己其实最爱吃番茄炒蛋。
“姑娘来点番茄？”摊主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笑着递过来一个红透的番茄，“刚摘的，甜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