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刺鼻，冰冷地钻入鼻腔，顺着气管一路蔓延到肺里，带来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我跟在林伟身后，走在光可鉴人的医院长廊上。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我的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前方那个挺拔却冷漠的背影上。
曾几何时，仅仅是看着他的背影，我就能感受到满心的甜蜜和安稳。
十八岁的林伟，穿着白衬衫，走在梧桐树夹道的校园里，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他是所有女生目光追逐的焦点，而我，只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我是如何鼓足勇气，一次又一次地制造“偶遇”，偷偷在他课桌里塞自己烤焦的饼干，在他篮球赛后递上拧开瓶盖的矿泉水，在他代表学校参加竞赛时，熬夜整理厚厚的资料……
那些笨拙又炽热的喜欢，几乎花光了我整个青春期的所有勇气。
后来，他毕业接管家族企业，雷厉风行，迅速在商界崭露头角，成了人人敬畏的傅总。而我，努力追赶他的脚步，拼命学习，进入他的公司，从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实习生，一步步做到能独立负责项目。
无数个加班的深夜，我陪着他；应酬场上他喝到胃出血，是我红着眼眶守在病床前；他遭遇商业对手的恶意打压，是我不顾一切搜集证据陪他熬过最难的关口……
我以为，那些陪伴，那些共患难，总该有些分量。
二十三岁那年，他终于在一個庆功宴后的夜晚，喝得微醺，将我抵在车前，吻了我。那一刻，天上的星星仿佛都落入了我的眼里。
二十五岁，他拿着钻戒，在一片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向我求婚。盛大的婚礼，几乎满足了所有女孩对婚姻的幻想。我戴着沉重的钻石王冠，穿着昂贵的定制婚纱，挽着他的手臂，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即使婚后，他依旧忙碌，经常出差，夜不归宿是常事。即使他身边永远围绕着关于苏晴的传闻，即使他永远会在接到苏晴电话后匆匆离去……我都告诉自己，要懂事，要体谅，他娶了我，就是最好的证明。苏晴只是过去式，我才是现在和未来。
我精心打理着我们的家，记得他所有的喜好和禁忌。他胃不好，我变着花样研究养胃的食谱；他睡眠浅，我每晚提前调好空调温度，点上助眠的香薰；他衬衫的袖扣，永远是我一颗颗亲手擦拭扣好……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好，足够努力，总能焐热他那颗看似冰冷的心。
原来，都是错觉。
一切的一切，在苏晴面前，都不堪一击。
“肾源匹配率很高，手术成功率很大。”林伟冰冷没有起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他像是在陈述一份项目报告，“术后，林氏会给你最好的医疗条件和补偿。”
补偿？
我几乎要笑出声，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他以为我刚才的顺从，是为了换取更多的“补偿”吗？
在他心里，我果然就是一个可以用金钱和资源衡量的物件。需要时，拿来用用；不需要时，弃若敝履。如今，更是可以拆解零卖。
走廊尽头，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已经等在那里，表情严肃而专业，看向我的目光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被使用的“活体材料”。
“林总。”主治医生迎上来，对着林伟恭敬地点点头，然后才看向我，“林太太，请这边来做最后的术前检查。”
“林太太”三个字，此刻听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林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立刻接起，转身走向窗边，刚才面对我时的冰冷瞬间消融，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急切与温柔：“晴晴，别怕……嗯，找到了，很快……你乖乖配合医生，我马上过去陪你……”
那温柔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我的心窝，然后残忍地搅动。
原来，他不是天生冷漠，只是所有的温度和柔情，都给了那个叫苏晴的女人。
对我，只有利用和索取。
护士引导我走向检查室，机械地做着各项检查。血压、心率、抽血……冰凉的器械触碰到皮肤，引起一阵阵战栗。
我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摆布。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很多画面——他第一次牵我手时，我羞红的脸；他给我戴上婚戒时，我喜悦的眼泪；他偶尔回家吃一次她做的饭，我就能开心好几天……
那些我视若珍宝的记忆，此刻全都变了模样，露出狰狞的真相。
原来那些我以为的温情时刻，或许只是他偶尔施舍的怜悯，或者根本就是我自我感动的幻想。他可能从未爱过我，娶我，或许只是因为当时我“合适”，或者只是为了……在某一天，像现在这样，为他的心上人提供一颗救命的肾？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疯狂地啃噬着我最后的心防。
痛到极致，反而麻木了。
检查结束，护士递过来一套蓝色的病号服：“换好衣服，准备进手术室了。”
我接过那轻飘飘的衣服，却觉得有千斤重。
林伟打完了电话，重新走到我面前，脸上还残留着对电话那头之人的担忧，看向我时，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都检查完了？没问题就快点准备，晴晴那边等不了了。”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我是否害怕。
我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像是要把这个男人的样子，连同他给予我的所有绝望，一起刻进骨头里。
然后，我再次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
我轻声应着，声音飘忽得像下一秒就要碎掉。
“我很快就……把她想要的，给你。”
十年痴恋，三年婚姻。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盛大独角戏。
演得投入，看得人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