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那盏水晶吊灯的光,太亮了。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片悬在那里,晃得我眼睛发涩。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水味、食物香气,还有某种更粘稠的、名为“审视”的东西,
无声地缠绕过来,勒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这是我嫁入沈家的第一百天。一场盛大的家族宴会,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我像个误入仙境的灰姑娘,穿着价值不菲却始终觉得不合身的裙子,
站在边缘的阴影里,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上柔软的薄纱,
冰凉的指尖触到掌心一层薄汗。“看,就是她。”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钻入耳朵,
“沈总娶的那个……林晚?”“嘘——听说啊,是照着那位找的。可惜,东施效颦。
”“啧啧,你看她脖子空着,苏**戴的那条‘月光之泪’,
才是沈总的心头好呢……”那些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鄙夷,刮过我的皮肤。
我垂下眼睫,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面模糊地映出我苍白僵硬的脸。林晚。
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一个因为耳垂上恰好有一颗痣,而被沈聿选中的、替代品。
关于沈聿心头那颗“朱砂痣”的传说,在嫁进来之前,我就听得耳朵快起茧子。
传说中的苏清清,家世、才情、容貌,无一不绝。更重要的是,她是沈聿少年时唯一的光,
是他心口那道永不愈合的伤。而我,林晚,不过是林家为了攀附沈家这棵大树,
急急忙忙送进来的“贡品”。我的价值,
只在于耳垂上那颗位置几乎与苏清清一模一样的褐色小痣——那是沈聿第一次见我,
目光唯一停留的地方。婚礼前夜,他甚至亲自带我去了一家私人诊所。
冰冷的激光仪器对准我的耳垂时,他就在旁边看着,眼神专注得像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艺术品。
医生略带歉意:“沈先生,位置要完全一致,
恐怕……”沈聿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尽量靠近。”那一瞬间的刺痛,
远不及心底翻涌的寒意。“哟,这不是我们沈家的新少奶奶么?
”一个娇柔得有些刻意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像鞭子一样抽散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我猛地抬眼。苏清清。她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银色鱼尾长裙,像一条真正的美人鱼,
施施然走到我面前。她太耀眼了,颈间那条名为“月光之泪”的钻石项链更是璀璨夺目,
几乎要刺伤人的眼睛。她微微歪着头,脸上挂着甜美却淬了毒的笑容,眼神像刀子,
一寸寸刮过我的脸,最终,落在我被激光调整过位置的耳垂上。“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呀?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圈的人都听清楚,“哦,我忘了,
你大概也融不进来吧?”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周围的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带着看好戏的兴奋。那些目光不再是模糊的压力,
而是变成了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身上。苏清清脸上的笑意更深,也更冷。
她优雅地抬起手,纤白的手指间,端着一杯剔透的香槟。那金黄色的液体微微晃动着,
映着头顶璀璨的水晶灯光。“这种场合,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才好。”她拖长了调子,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赝品,终究是赝品。”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腕猛地一扬!
冰凉的、带着气泡感的液体,带着一股甜腻的酒气,毫无预兆地泼向我的脸!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我能清晰地看到那杯香槟脱离杯口,
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带着细小泡沫的弧线,直冲我的面门而来。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人捂住了嘴,有人瞪大了眼睛。避无可避。
我甚至能预感到下一秒,那冰凉黏腻的酒液糊住眼睛、顺着脸颊脖子往下淌的狼狈。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屈辱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林家那些警告的话又在耳边嗡嗡作响:“林晚,记住你的身份!得罪了沈家,
我们谁都别想好过!”完了。一切都完了。我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等待着那场注定到来的羞辱洗礼。然而,预想中的冰凉黏腻并没有降临。
就在那杯酒即将泼到我脸上的千分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带着熟悉力量感的大手,
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啪!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那只手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撞在了苏清清的手腕上!力道之大,
让苏清清痛呼一声,手腕不受控制地向外一甩。那杯原本泼向我的香槟,瞬间改变了方向,
大半泼在了她自己那条昂贵的银色裙摆上,只有几滴飞溅出来,冰凉地砸在我的锁骨处,
顺着肌肤滑落,留下几道蜿蜒的湿痕。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议论,
所有的抽气声,所有的目光,都凝固了。我惊魂未定,心脏还在狂跳,
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茫然地睁开眼。然后,我看到了他。沈聿。他就站在我身边,
高大的身影像一堵沉默的山,瞬间隔绝了所有刺目的灯光和那些令人窒息的目光。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此刻强势地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下颌线绷得极紧,像拉满的弓弦。那双深邃的眼眸,
此刻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极其浓烈的情绪,锐利如刀锋,
直直刺向对面一脸惊愕和狼狈的苏清清。苏清清捂着自己发红的手腕,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聿,
声音都变了调:“阿聿!你……你干什么?!她……”沈聿根本没看她。
他那淬了冰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就倏然收回。下一秒,他动了。
不是走向苏清清,而是猛地转向我!在所有人,包括我,
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极大,
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甚至捏得我骨头微微发疼。那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烫得我浑身一颤。
“啊!”我短促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想挣脱。可他的动作更快!更霸道!
完全无视了我的挣扎,也完全无视了周围那几十道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震惊目光。
他手臂猛地用力一拽!天旋地转。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狠狠拉向他!我完全失去了平衡,
毫无防备地、重重地撞进了一个坚硬而滚烫的胸膛!额头磕在他的锁骨上,有点疼。
鼻尖瞬间被那股强烈的、独属于他的雪松气息彻底淹没。隔着薄薄的礼服布料,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还有那快得惊人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
咚!震得我耳膜发麻,震得我自己的心脏也快要跳出喉咙。周围死寂的空气被彻底引爆!
压抑不住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像无数个漏了风的口袋。
我能想象那些名媛贵妇们此刻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苏清清的声音尖锐地拔高,带着崩溃般的哭腔和愤怒:“沈聿!
你疯了吗?!你看清楚!她是谁?!她只是个冒牌货!一个**的……”沈聿置若罔闻。
他结实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环过我的腰背,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
将我牢牢地、密不透风地禁锢在他怀里。我的脸颊被迫紧贴着他颈侧滚烫的皮肤,
那温度高得惊人。他温热的呼吸,沉重地、一下下拂过我的额发和鬓角。太近了!
近到我能看清他脖颈皮肤下贲张的青色血管,
近到我能感受到他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仿佛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火山。
他的下巴,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力度,抵在了我的头顶。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叹息。
那叹息极低,极沉,饱含着一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失而复得的巨大情绪,
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终于尘埃落定。“找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颤抖,
滚烫地落进我的耳蜗,砸在我的心上,“我的……小月亮。”轰——!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了。小月亮?这个陌生又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感的称呼,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眼前所有的混乱和屈辱。我猛地僵住,连挣扎都忘了。
身体在他滚烫的怀抱里变得无比僵硬。这个名字……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几乎被遗忘的画面,
骤然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冰冷刺骨的雨水,砸在脸上生疼。泥泞不堪的小巷,
弥漫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味。绝望的哭喊声,
几个面目模糊的、散发着浓重酒气的黑影逼近……然后,
一道刺目的车灯光柱撕裂雨幕……混乱中,似乎有人死死地抱着我,
一遍遍地在我耳边重复着什么……【别怕!别怕!小月亮,我在这里!】【……小月亮,
撑住!】那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带着同样滚烫的焦急和恐惧,
竟然奇异地和此刻耳边这沙哑颤抖的呼唤重叠在了一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骤然紧缩,又疯狂地跳动起来。沈聿……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混乱的思绪被一声尖锐到破音的尖叫打断。“沈聿!!!”苏清清彻底崩溃了,
精心打理的发髻都有些散乱,她指着沈聿,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剧烈颤抖,
声音尖利得刺耳,“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小月亮?!她配吗?!你书房里那些照片!
你珍藏的项链!你找的是谁?!是我!一直都是我苏清清!她林晚算什么东西?!
一个卑劣的模仿者!一个……”她歇斯底里的控诉,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
将现场凝固的震惊气氛彻底撕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目光在我、沈聿和状若疯狂的苏清清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惊疑不定和看穿一切的怜悯。
我浑身冰冷,苏清清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里。是啊,照片,项链……铁证如山。
沈聿此刻的失态,又能说明什么?也许只是……另一个更深的羞辱的开始?
他是不是要像苏清清说的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划清界限,
宣布我林晚只是个可笑的赝品?巨大的难堪和绝望瞬间淹没了我。
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沈聿的表情。身体在他怀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只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怀抱,逃离这个让我无地自容的地方。“放开我……”我挣扎着,
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哽咽。环在我腰背上的手臂,却骤然收得更紧!
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碎进他的骨血里。“别动。”沈聿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恳求的沙哑。
他终于微微松开了些禁锢,但那只滚烫的大手,依旧牢牢地扣在我的腰侧,
仿佛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然后,在所有人惊愕到极点的目光注视下,
他缓缓地、极其自然地低下了头。目标,是刚才那几滴飞溅在我锁骨上的冰凉香槟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