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宁的意识存在。

然后，她有了一具身体。

这具身体很沉，不属于她。

一阵持续的震动从身下传来，带着嗡嗡的声音。

她尝试动一下，手指先动了，接着是手臂。

她撑着身下的平面，坐了起来。

身体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带着一股子酸软。

她环视四周。

这里不是她的玄清殿。

光线很暗。

窗户被一块布挡着。

嗡嗡的震动声还在继续。

声音来自旁边的一张桌子。

一个黑色的方块在桌上震动。

方块的上方，有一点红光在一闪一闪。

桌子上还有很多桶状吃空了的盒子。

她坐起来的动作，带倒了几个盒子，滚到地上。

记忆涌了进来。

不是她的记忆。

是这具身体的。

身体的名字叫苏晚宁。

和她的本名一样。

年龄二十二岁，职业是网络主播。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黑色方块。

那个东西叫手机。

记忆还在继续涌入。

父亲重病，需要钱。

她借了五十万。

五十万，对于这具身体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她签了一家MCN公司。

公司承诺会捧红她，让她赚钱还债。

合同是霸王条款。

她每天要直播超过十四个小时。没有休息。

赚到的钱，九成归公司。

她吃的是最便宜的泡面，住的是最便宜的出租屋。

刚才她在直播中途倒下了。

然后，她来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死了。

死于过劳。

苏晚宁接收完所有的信息。

她没有表情。

在她的时代，王朝的更迭以万年为单位。

她见过星辰的诞生，也见过大陆的沉没。

五十万的债务。

一份不平等的合同，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

对她来说，这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一粒尘埃落下的过程。

她看向那个还在震动的手机，伸出手。

这具身体很虚弱，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带着无力感。

她拿起手机。

屏幕亮起。

上面显示着很多她不认识的符号。

她没有学过，但她看懂了。

身为玄清老祖，世间万物的规则，在她眼中，并无秘密可言。

看懂一种新的文字，不比看懂一片雪花的纹路更难。

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

【MCN-王经理】：“苏晚宁！人死哪去了？你还想不想干了？给你十分钟，马上给我开播！不然这个月的工资一分都别想要！”

消息的后面，是一个愤怒的表情符号。

苏晚宁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

更多的消息跳出来。

【房东-张姐】：“小苏，明天房租该交了啊，这次可不能再拖了。”

【大学同学-李静】：“晚宁，你还好吗？上次说的同学聚会，你还来吗？”

【未知号码】：“我是你爸爸的主治医生，你父亲的医药费已经拖欠一周了，如果明天还不能缴清，我们只能停药了。”

一条又一条。

充满了催促索取和警告。

苏晚宁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就像一个局外人，在阅读一段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她继续往下划。

最后一条消息，来自一个官方号码。

【建国银行】。

“【建国银行】尊敬的苏晚宁女士，您尾号6678的信用卡已逾期92天，当前欠款总额为534,218.45元。此为最后通知，我行将保留采取法律手段的权利。请在24小时内处理，否则后果自负。”

五十多万。

对于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来说，是一座无法翻越的大山。

对于压垮这具身体原主人的稻草来说，这是最后一根。

苏晚宁看着那个数字。

她沉默着。

她在理解钱这个概念。

在她的世界，修士之间的交易，用法宝，用灵石，用天材地宝，用因果，用承诺。

这个世界，用一种叫钱的东西。

它被储存在一种叫银行的地方，通过这个叫手机的法器，就能划转。

而欠钱，会引发一种叫法律的规则层面的反噬。

“后果自负。”

苏晚宁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

她的神魂，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细微属于凡俗世界的因果线，正缠绕在这具身体上。

房租的因果线。

公司合同的因果线。

还有那条最粗壮的，来自银行的因果线。

它们像一道道枷锁，锁死了这具身体所有的气运。

难怪原主会死。

在这种枷锁下，她的生命力被一点点抽干，不死才怪。

苏晚宁伸出另一只手，在自己的手腕上搭了一下。

脉搏虚浮，气若游丝。

神魂与身体的融合度，不到一成。

她太虚弱了。

虚弱到连掐一个最简单的清尘诀都做不到。

她需要力量。

在这个灵气比她浴桶里的洗澡水还要稀薄的世界，常规的修炼方法已经没用了。

吸收日月精华？这里的日月精华，还没有她玄清殿里一棵盆栽散发出的灵气多。

吞食天材地宝？她刚才用残存的一丝神识扫过。

这方圆百里之内，灵气最充沛的东西，是楼下菜市场里的一棵百年老葱。

她需要别的办法。

记忆里，原主的工作，是网络主播。

对着这个叫手机的法器，和另一端成千上万的人说话表演，换取他们用钱购买的礼物打赏。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在她的时代，有一种古老的修炼方法。

早已被废弃。

因为效率太低。

叫香火成神道。

收集万民的信仰、愿力、情绪，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在这个灵气断绝的时代，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她看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那些催命符一样的消息，还在静静地躺着。

那个MCN王经理，又发来一条消息。

【MCN-王经理】：“死了吗？不回话？行，苏晚宁，你等着收律师函吧！”

苏晚宁看着这条消息。

她没有回复。

她的手指，点开了那个叫天机直播的应用。

原主的账号自动登录了。

粉丝数：345个。

大部分还是公司给的僵尸粉。

她看着原主账号的名字：努力还债的小宁。

她伸出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然后，她输入了新的名字，玄清老祖。

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三个字，算无遗策。

简介栏，她也全部删掉，换上新的。

算命，看相，解厄。付费连麦，随缘解答。非诚勿扰。

做完这一切，她放下了手机。

她需要休息。

这具身体，连做一个坐起来的动作，都耗费了大量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