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带着刺骨的凉意。城中村错综复杂的小巷里，路灯昏黄得像垂死之人的最后一点光晕，勉强照亮坑洼不平的水泥路。
林默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加快了脚步。
他刚从打工的宠物医院回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奶糕香气——那是给一只刚做完手术的布偶猫喂食时沾上的。
巷子口，几个绿色的垃圾桶孤零零地立着，散发着一股腐败酸臭的气味。
一阵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呜咽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林默的脚步顿住了。
他太熟悉这种声音了。是幼猫，而且情况恐怕不太好。他几乎没有犹豫，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在垃圾桶的阴影里，一团小小的、颤抖的东西蜷缩着。那是一只小橘猫，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橘色的毛发脏污打结，粘连在一起。它的一条后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伤口已经化脓，散发着腥臭。最让人心疼的是它的眼睛，蒙着一层灰白的阴翳，但它还是努力地、警惕地“望”向林默的方向。
林默的心猛地一缩。
他蹲下身，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这易碎的梦。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魔力，“我不会伤害你。”
他从随身携带的旧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不大的塑料饭盒，里面是他用打工剩下的边角料鸡肉和猫粮混合的食物，原本是准备带给院子里那些小家伙的加餐。他又拿出一个小的矿泉水瓶，倒了些水在瓶盖里。
小橘猫起初瑟缩了一下，但食物的香气和眼前人类那纯粹的善意，让它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了过来，开始小口地舔食瓶盖里的水，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食物。
林默就蹲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他的眼神很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他伸出手，极轻地抚摸了一下小猫相对干净的头顶。
小猫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满足的呼噜声。
这细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带着温度，熨帖了他心底某个冰冷的角落。
他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小时候，他也曾这样无助和饥饿过，渴望一点点温暖和食物。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无法对任何挣扎求生的生命视而不见。这间位于脏乱差城中村的破旧出租屋，这个勉强遮风挡雨的地方，却成了八只流浪猫和他这个“孤儿”共同的家。
就在这片刻的宁静中，隔壁二楼的一扇窗户里，隐约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刻意放软的声音。
“雪球~乖哦，看这里，看妈妈这里……”
那是他的邻居苏薇薇。
紧接着，是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猫叫声，带着明显的惊惧和痛苦，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林默抚摸小猫的手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
他抬起头，看向那扇窗户。
窗帘拉得很严实，只能看到里面透出的明亮光线，以及一个被灯光投射在窗帘上、模糊扭动的影子——那似乎是猫的形状。
苏薇薇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主打“精致单身生活”和“萌宠日常”。她在视频里总是光鲜亮丽，对她那只名叫“雪球”的白色狮子猫疼爱有加，一口一个“妈妈爱你”。
但林默不止一次，在深夜听到隔壁传来猫咪凄厉的惨叫，或者重物落地的闷响。起初他以为只是猫调皮，或者偶尔的意外。可次数多了，那种声音里蕴含的绝望，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他也曾委婉地问过，是不是雪球遇到了什么麻烦。
苏薇薇当时穿着丝质睡袍，妆容精致，倚在门框上，笑得毫无破绽：“哎呀，默哥你听到啦？没事，就是雪球太皮了，我在给它做行为训练呢！小家伙不听话，就得好好教，不然以后可怎么办呀？”
她说话时，眼神清澈，语气自然，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个为宠物操碎了心的好主人。
可林默注意到，在她说话的时候，门缝里，那只漂亮的白色长毛猫正怯生生地探出头，一接触到苏薇薇的视线，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了回去，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那一刻，林默心里沉甸甸的。
他没有证据。仅凭几声猫叫和一点怀疑，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在自己这边，尽力给那些被遗弃的生命一点温暖。
手心传来湿漉漉的触感。
小橘猫吃完了食物，正用它粗糙的小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他刚才抚摸它的手指。
那微小的、带着全身心依赖的触感，瞬间驱散了他心头因隔壁而生的阴霾。
“小家伙，愿意跟我走吗？”他低声问，声音柔和得能滴出水来，“家里可能不宽敞，吃的也可能没那么好，但……总比在这里强。”
他检查了一下小猫受伤的后腿和失明的眼睛，心里清楚，如果不加以救治，它在外面活不了多久。
小猫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又或许只是贪恋他指尖那一点温暖，用它的小脑袋，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这一个细微的举动，让林默下定了决心。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将瘦骨嶙峋的小橘猫包裹起来，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小猫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却没有挣扎。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苏薇薇那扇亮着灯、却透着莫名压抑的窗户。
里面的拍摄似乎还在继续，隐约能听到苏薇薇切换了另一种更严厉、却依旧压得很低的语调。
林默收回目光，抱着怀里这个新成员，转身走向巷子深处，那扇属于他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铁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寒冷与隐秘的罪恶。
屋里没有开很亮的灯，只有一盏温暖的落地灯散发着光晕。
听到开门声，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沙发、猫爬架等各个角落探了出来。
一只沉稳的大狸花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审视着他怀里新来的小家伙。
一只三花猫则娇俏地叫了一声，似乎在询问。
“来了个新朋友，”林默对它们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暖意，“它受了伤，需要帮助。你们要友好一点，知道吗？”
他将小橘猫放在铺着柔软旧毛巾的猫窝里，动作熟练地开始为它清理伤口、上药。他的动作专业而轻柔，小猫起初有些不安，但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在他轻柔的上药动作中，发出了细微而平稳的呼噜声。
窗外，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隔壁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整个城中村陷入一片沉寂。
林默处理好小猫的伤，又给所有的猫添了食和水，才在沙发上坐下。
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跳上他的膝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踞下来。
他抚摸着膝上猫咪温暖的皮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面隔开了两个世界的墙壁。
苏薇薇窗帘上的那个扭曲猫影，雪球那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以及她那张笑得无懈可击的脸……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
他总觉得，那扇紧闭的窗户后面，隐藏着某种他不愿深想、却又无法忽视的东西。那不仅仅是对一只猫的虐待，更像是一种精致的、被完美包装起来的残忍。
夜更深了。
怀里的小橘猫在温暖的猫窝里沉沉睡去，这是它或许很久以来，第一个不必担惊受怕的安眠。
而林默的心，却因为那个模糊的投影和那声无法忘却的惨叫，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知道，有些事，不会永远被掩盖在光鲜的假象之下。
只是他没想到，那隐藏的恶意，会那么快，就以一种如此汹涌而卑鄙的方式，将他和他珍视的一切，彻底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