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护卫语气恭敬，姿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目光扫过我们惊疑不定的脸，最后落在璎珞身上，微微躬身：“朱**，请。”

两名护送我们的老兵下意识按住刀柄，挡在前面，警惕地看着对方。周围是混乱的难民潮，这边小小的对峙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但气氛却瞬间绷紧。

我上前一步，将璎珞和芸娘护在身后，沉声道：“尊驾主人是？我等途经此地，似乎并不相识。”

护卫并不正面回答，只淡淡道：“主人说，故人之后，落难于此，岂有坐视之理？城内已备下净室，总好过在这城外风餐露宿，鱼龙混杂。”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刚才那几个不怀好意的兵士方向。

璎珞轻轻拉了我的衣袖一下，低声道：“林公子，方才若非这位…尊驾解围，我们怕是已被刁难。”她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决断，“眼下情形，似乎…别无选择。”

我心中飞快权衡。对方显然认出了璎珞的身份，至少是猜到了大半。是福是祸？跟进去，可能是羊入虎口；不跟，在这城外乱军难民之中，同样危机四伏。直播间弹幕也炸了锅，有催促快跑的，有分析利弊的，更有考据党在疯狂检索明末杭州豪族姓沈的有哪些。

【沈家？杭州有名的沈家？沈万安？听说是个致仕的京官！】

【东林背景？会不会认识周王？】

【风险很大！但机会也大！主播见机行事！】

“好。”我最终点头，对那护卫拱手，“那便叨扰了。”

护卫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侧身引路：“诸位，请随我来。”

那辆看似朴素的青篷马车已经驶入侧门等候。我们一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护卫穿过那道沉重的侧门，将城外震天的哭喊和混乱隔绝身后。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青石板路平整干净，街市虽不如往日繁华，却也秩序井然，偶尔有巡街兵丁走过，对那马车和护卫显得颇为恭敬。

马车并未行驶太久，便在一处高墙大院前停下。门楣并不张扬，只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沈园”。

早有仆役打开侧门。我们被引着穿过几进院落，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得极为雅致，一草一木皆见匠心，与城外的惶惶乱世仿佛是阴阳两隔。

最终，我们在一个花厅停下。厅内燃着淡淡的檀香，一位身着藏青色直裰、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坐在主位品茶。见我们进来，他放下茶盏，目光温和却极具穿透力地扫过我们，最后落在璎珞脸上。

他缓缓起身，竟对着璎珞微微欠身：“老朽沈万安，见过朱**。仓促相请，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璎珞此刻反而镇定下来，她敛衽还礼，仪态无可挑剔：“沈老先生言重了。晚辈落难之人，蒙老先生援手，感激不尽。只是不知老先生如何认得晚辈？”

沈万安捋须微笑，示意我们坐下，仆役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

“老朽曾任南京礼部郎中，致仕归乡多年。”他缓缓道，声音平和，“万历四十六年，周王殿下寿辰，老朽曾随上官赴开封府贺寿，于王府宴上，有幸遥见过年幼的郡主殿下。方才在城门口，虽风尘仆仆，但郡主眉眼间的气度，老朽依稀记得。”

璎珞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是更深的戒备。仅仅一面之缘，时隔多年，在那种混乱场合竟能认出，这沈万安绝非常人。

沈万安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叹道：“郡主不必多疑。周王殿下贤名，天下皆知。今逢大变，宗室零落，老朽岂能坐视殿下血脉流落于野，遭宵小欺凌？”他话锋一转，“只是…如今杭州城内，也并非太平之地。左兵东窜，人心惶惶，官府盘查日严。郡主身份特殊，还需万分谨慎。”

他句句看似关切，却点明了璎珞身份的敏感和危险。

“多谢老先生提醒。”我接过话头，“我等只求一隅暂歇，稍作休整便继续南下，绝不敢连累沈园。”

沈万安看向我，目光中带着审视：“这位是？”

“在下林晓，是…朱**的表亲，一路护送至此。”我硬着头皮编造身份。

“林公子。”沈万安点点头，不再深究，转而道，“南下之路，如今只怕是千难万险。江西有左良玉溃兵为祸，福建广东亦非净土。郡主金枝玉叶，何必受那颠沛流离之苦？”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老朽在杭州尚有些许薄面，或可…为郡主谋一安身立命之所。即便他日天时有变，亦能保郡主一世富贵平安。”

话里的意味，已然十分明显。他不仅能提供庇护，甚至可能在为某种“未来”投资。

璎珞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多谢沈老先生厚爱。然家国蒙难，璎珞虽力微，亦不敢贪图安逸。南下寻亲，并非仅为活命，更为…尽一份心力。”

她这话说得委婉，却明确拒绝了沈万安“圈养”般的安排。

沈万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赏：“郡主有志气，是老朽迂腐了。”他不再强求，“既如此，便请在敝舍安心住下，从长计议。一应所需，不必客气。”

他吩咐管家带我们去客房休息，态度依旧客气周到，但气氛却微妙地冷了一些。

我们被安置在一处独立的精致小院里，环境幽静，仆役伺候周到，但院外隐约有人影走动，似是看守。

关上房门，隔绝外人，我们三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位沈老先生，深不可测。”芸娘忧心忡忡地低语，“他当真只是念旧情？”

璎珞蹙眉摇头：“他认出我时，眼中虽有惊讶，却无意外，倒像是…早有预料。礼部郎中…那是清贵官职，他致仕多年，却在杭州仍有如此影响力…”

我打开直播间，观众里的历史大佬们已经开始疯狂输出：

【查到了！沈万安，万历三十八年进士，东林背景，官至南京礼部郎中，天启年间因阉党乱政辞官归乡，在江浙士林中声望很高！】

【东林党？那和崇祯…后期关系微妙啊】【他绝对不只是想帮忙！明末这些大地主大乡绅都在押宝！】

【主播小心！他可能想奇货可居！把郡主控制起来以后待价而沽！】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沈园，看似是避难所，实则是更华丽的囚笼。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被照顾得无微不至，但行动却被委婉地限制在小院附近。沈万安偶尔会来探访，与璎珞谈论诗书经义、天下大势，言语间常流露出对时局的悲观和对南方朝廷的失望，却又不经意间展示沈家在地方的潜势力。

璎珞应对得体，既不失礼，也绝不松口承诺什么。

直播间观众帮我们分析了各种可能性和逃跑路线，但院外看守严密，杭州城又门禁森严，一时难有机会。

直到那天下午，沈万安邀请璎珞去书房赏画，我借故陪同。

书房内，沈万安展开一幅宋人山水，与璎珞品评。我假装欣赏壁上字画，目光扫过书案，忽然看到一封印有“靖江府”火漆的信函，被随意压在几本书下。

靖江府？我记得直播间提过，靖江王是明朝少数传承至今的藩王之一，封地在桂林！

就在这时，一名仆役匆匆进来，在沈万安耳边低语几句。沈万安眉头微皱，对璎珞歉然道：“郡主，老朽有些俗务，暂且失陪。”便匆匆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我和璎珞。我们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紧张。

“林公子，”璎珞压低声音，目光瞥向那封信，“方才那…”

我迅速上前，小心地抽出那封信。火漆已开，我抽出信笺快速浏览——竟是靖江王府写给沈万安的密信，信中感谢沈家“慷慨助饷”，并隐约提及“监国”、“拥立”等字眼！

我心跳如鼓，赶紧将信复位。

【靖江王？！他想学唐王鲁王？】

【历史上靖江王确实在桂林搞过事！很快被镇压了！】

【沈万安在资助靖江王？他留郡主是想…】【主播快带郡主跑！这是灭族的干系！沾上就死！】

无需直播间催促，我也知道此地绝不能留！

当晚，我们假意安睡，待到夜深人静。

我兑换了直播间打赏的“迷香”（系统提供的非致命道具），悄悄迷晕了院外看守的两名家丁。

根据直播间观众提供的沈园地图和巡逻规律，我们三人换上深色衣服，带着简单的行李，悄无声息地溜出小院，沿着计划路线摸向沈园偏僻的西北角。那里有一处因战乱而废弃的侧门，锁头老旧。

月光被云层遮掩，风声掩盖了我们的脚步声。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针尖上。

眼看废弃侧门就在前方，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喝：“什么人！”

火把骤然亮起！五六名持棍棒的家丁从暗处涌出，堵住了去路。为首一人，正是白天那看似和善的管家！

“林公子，朱**，夜深露重，这是要去何处啊？”管家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我们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完了！被发现了！】

【硬冲！主播兑换武器！】

【冲不过的！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园前院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和撞击声！隐约听到兵刃交击和怒吼！

“官兵查衙！闲杂人等回避！”“捉拿钦犯！”

管家和家丁们脸色骤变，下意识扭头看向前院骚动方向。

“走！”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低吼一声，拉着璎珞和芸娘，猛地冲向那废弃侧门！

“拦住他们！”管家反应过来，急叫。

但已经晚了！我兑换出系统提供的简易撬锁工具（感谢现代水友的打赏），猛地砸开那生锈的锁头！三人用力撞开木门，冲入门外漆黑的小巷！

身后传来家丁的追赶声和管家的怒吼，但前院的混乱似乎牵制了大部分人。

我们不顾一切地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狂奔，身后追赶声和前方的狗吠声、以及更远处官军查夜的呼喝声混杂在一起，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根本辨不清方向，只知道离沈园越远越好！

突然，前方巷口出现一队巡夜的官兵火把！

我们猛地刹住脚步，心沉入谷底。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就在绝望之际，旁边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只苍老的手伸出来，猛地将我们三人一把拽了进去！

门迅速关上，插上门栓。

门外，官兵的脚步声和吆喝声渐近，又渐远。

我们惊魂未定，背靠着门板喘息，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堆满染缸、布满染料的狭小院落里，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靛蓝气味。

一个穿着粗布染衣、满脸皱纹的老匠人举着油灯，警惕地看着我们。

“别出声。”他声音沙哑，“沈家的麻烦，我们小户人家惹不起。天亮了，赶紧走。”

他指了指后院一个小门，不再多言，转身蹒跚着走回屋内。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又入了虎口，还是真的遇到了好人。

直播间弹幕也在激烈争论。

但无论如何，我们暂时安全了。

在这弥漫着染料气味的黑暗小院里，我们靠着染缸坐下，听着外面渐渐平息的骚动。

璎珞的手在微微发抖，芸娘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的弹幕和依旧在增长的打赏，深吸一口气。

天，很快就要亮了。而杭州城，已经不再安全。

南下的路，似乎被彻底堵死了。

我们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