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己的遗体捐献,成为全球第一位被提取记忆的实验者。
一天后,我的记忆将会作为科研成果,被全球直播。
我跟着失魂落魄的妈妈漂回了医院。
属实很好奇,夏至雨和夏柔在听到我的记忆即将被提取,面向全世界公开的那一刻,是一种什么样精彩的表情。
果不其然,在听到妈妈口中说出这一消息的瞬间,两人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有够精彩。
“之爱也是的,这孩子从来都不让人省心。”
“她不舒服可以跟我们说啊,为什么非要强撑着,自己把自己给耽误了。”
妈妈坐在病床前神情疲惫,她的眼底泛红,可说出口的责备却没少半分。
“就是,死了还不让人省心,还总是做出这种恶心人的事情来。”
夏至雨小声嘟囔着,全然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夏柔此刻那无比苍白的脸色。
“那个记忆提取的实验,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事情。”
“爸爸怎么这样,总是纵容姐姐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呢。”
夏柔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担忧,可眼底却又隐隐藏着几分焦躁和不安。
病房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像是暴风雨之前惯有的宁静。
似乎是觉得病房内的气氛有些焦灼,妈妈走到一旁休息区的沙发坐了下来,拿起遥控器准备看看电视。
可刚一打开电视,电视上便是在播放一天之后即将举办的记忆提取研究发布会。
不止电视新文,彼时网络上也都被这一研究成果成功的消息覆盖。
若是日后提取记忆的技术能够运用成熟,得到普及,那么对全世界以及全人类社会都将是一件伟大的幸事。
无数的媒体和直播软件,都放出消息,将会在一天后全程对发布会进行直播。
所有人都将一同见证这一历史的诞生。
一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VIP病房内,此时的气氛冰冷异常。
眼看着已经到了发布会开始的时间,可却没有一人打开病房内的电视。
“爸妈,你们都不想看姐姐生前的记忆吗?”
夏柔的声音带着小心和试探,我想她此刻的心,应该已经被提到了嗓子眼吧。
“有什么好看的,谁会对她生前的记忆感兴趣啊。”
“她也不怕自己的那些记忆恶心到别人。”
夏至雨似乎对我生前的记忆嗤之以鼻,但眼底却还是带着一抹忐忑不安。
三人你一言他一语,唯独只有爸爸握着遥控器没有作声。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直到发布会开始的时间已过了十几分的时候,他依旧没有作声。
他坐在沙发上,胸口用力上下地浮动着,似乎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最终,他抬起手用遥控打开了电视。
病房室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不大的病房里再也无人说话,只有电视里科研人员对调取记忆机器的介绍,以及对这研发成果全面普及的进展。
我的眼睛来回扫视着病房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们的表情实在是有够精彩。
夏柔咬紧下唇,脸色苍白。
夏至雨坐在靠在墙上面色嫌恶,可却额角冒汗。
爸爸神情冷淡地注视着电视上的内容。
而妈妈,则瞪大眼睛,眼神里似乎还带着几分急切的等待。
此刻,全世界不少人都围在电脑或手机电视前,想要一同见证这一历史。
网络上讨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都在等待着我的记忆是否能被成功提取。
提取记忆的机器已经被调试完成,由于研发还未全部完成,所以这一次他们只能从我脑中调取我最深刻的几段记忆。
记忆画面被投射到大屏幕上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呼神奇,研发人员也雀跃着研发成功。
所有人都好奇作为第一名实验者,我的记忆深处那几段深刻的记忆究竟是何内容,便只见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这是我的第一段记忆,也是我送给夏至雨和夏柔的第一份礼物。
整个画面是以我为第一视角展现的。
一家人正在布置野炊的场地,我和爸爸在搭帐篷,9岁的夏柔则在缠着13岁的夏至雨玩游戏。
“爸爸,你让姐姐一个人弄嘛,你带着我和大哥去林子里探险好不好?”
夏柔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小公主裙嘟着嘴巴凑了过来,二话没说便将搭帐篷的活计全都推给了我。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当初是我照顾的她最多,可是兄妹几个当中,她却对我格外地不对付。
她总是喜欢在爸爸关心照顾我的时候,或者夏至雨和我一起玩的时候,故意哭闹撒娇夺走他们的注意。
每当看见他们将我抛在原地,跑向她时,她总会朝着我扬起下巴,露出一副:看吧,爸爸和哥哥还是最关心我的神情。
彼时,我只当她比我小,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妹妹,唯一能做的便是只能让着她。
“不行!”
面对夏柔的撒娇,爸爸想也不想地便拒绝了她的要求。
他轻轻皱着眉头推开了抱着自己胳膊的夏柔,语气温柔却又严肃:
“来的时候我们可都在家分配好了工作的,姐姐已经完成了自己份的工作,在家的时候可是你答应爸爸要和大哥跟我一起搭帐篷的。”
“你要想去玩儿,就把大哥叫过来,把东西收拾好了再说,姐姐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可不是你们的保姆。”
爸爸说着拉着我走到一边,扬声叫来夏至雨让他过来收拾东西。
夏至雨收拾得不情不愿,而夏柔却开始耍起小孩儿脾气,不知怎么觉得委屈,哇呀的一声哭了出来。
“爸爸是坏蛋!就知道偏心姐姐!我不喜欢你了!”
夏柔一跺脚,委屈地跑进了林子里。
“柔柔!”
见夏柔跑进林子,夏至雨二话不说立刻追了过去。
而我重新蹲了下来,对着爸爸笑了笑道:
“爸爸,你也去吧。”
“我自己会支帐篷的,你快跟过去,林子里太大了要是他俩跑丢了就不好了。”
我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心中虽然也不舒服,可依旧并未觉得有什么。
“那就一起去吧,妈妈在车上忙,还不知道要忙多久,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儿我不放心。”
爸爸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我牵了起来,也不允许我拒绝,便拉着我朝着夏柔跑走的方向走去。
两人在林子四处巡了一会儿,却没有瞧见几人的身影。
瞧着这一眼看不清镜头的林子,我的心里忽然没有来地有些慌。
“怎么还没看见他们,爸爸,小柔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我心脏不知为何开始突突的狂跳,越往里走那种不祥的预感便更加强烈。
“不会的,小柔才多大,她一个孩子能跑得多快。”
爸爸轻声安慰着我,可他加快的脚步和握紧的手,却透露了他此刻的着急。
两人又四处找了一会儿,没瞧见夏柔却看见了坐在棵树下抹眼泪的夏至雨。
瞧见我们,夏至雨如同看见了救星,两眼放光边抹眼泪边朝着我们跑了过来。
哽咽道:“爸,你们怎么才来啊。”
“小柔呢?”
瞧见他身边无人,爸爸立刻抓着他的胳膊出声询问,谁知这一问夏至雨哭的更厉害:“我跟丢了,我没找到她,本来打算回去找你们,结果不小心迷路了。”
“爸爸,要不我们分头找。”我焦急道。
爸爸没有立刻回复我的话,但我看得出来他明显比我更慌。
“不行,林子太大了,又是在山上保不齐哪里就会有暗坑。”
“你先原路带着老二回去,我再去找找,说不定小柔躲在哪里赌气呢。”
爸爸递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神情,随后继续一边大喊着小柔的名字一边寻找她的身影。
为了保证安全,我只能带着夏至雨返回,但愿妈妈已经忙完回到营地。
“都怪你!”
夏至雨跟在我身后已经擦干了眼泪,埋怨道。
“要是你当时帮小柔搭帐篷,说不定小柔就不会闹脾气,我刚刚也不会迷路了。”
夏至雨依旧同以往一般将所有的过错都怪在我的身上,要是换作以前我可能会跟他争论一路,但是现在我是真的没有这个心情。
或许是见我不理他,夏至雨没了兴趣,开始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一会这里看看一会儿那里瞧瞧。
走到一处快要垂直的坡处,他忽然朝着我兴奋大喊:“夏之爱,你看,那里居然有座坟,你说谁会把人埋在这儿啊。”
我有些不耐烦地回头,走到了他的面前,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往下看,心中却忽然一惊。
夏至雨眼中或许觉得新鲜,可在我看来我此刻确实在害怕这里类似于这种坡会不会很多,夏柔会不会也好奇一个不小心从这儿摔下去。
我越想越害怕,最终一咬牙还是决定转身回林子帮忙。
“二哥,你顺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我和爸爸在沿途都做了记号,你跟着记号走肯定能找回营地。”
我指着前面的方向对着夏至雨交代道。
“你要去干吗?”
见我转身,夏至雨的脸上顿时出现惊慌的神情,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方向感比你们好,我想去帮爸爸。”
“不行!”夏至雨抓着我的胳膊死不松手“你不许走!先把我送回营再回来。”
“我要一个人回去,万一再走丢了怎么办。”
“是你造成的这一切,你必须得负责。”
夏至雨开始无理取闹,可我没心情跟他在这里争吵。
两人拉扯之间,夏至雨却忽然松手,我重心不稳,再加上泥土湿滑竟直接向后倒去,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顺着那近乎垂直的坡滚了下去,脚踝重重磕到了那块墓碑上。
我仿佛全身都被碾碎了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疼得连叫也叫不出声,眼前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糊住,看不清东西。
迷糊之中,我只瞧见站在坡上的夏至雨似乎十分惊慌,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只看见他如同弓上的弦一般,转身跑得飞快。
画面到这里变得一片黑暗,妈妈赤红着双眼转头看着满脸心虚惊慌的二哥,满脸震惊:
“你不是告诉我,**妹去找你爸爸了吗?”
“你知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着急?你为什么要骗我和你爸?是你害**妹掉到哪里去的,你为什么当时回来的时候我和我们说实话,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我妈的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到了夏至雨的脸上,我虽然不知道当时他们到底找了我多久,我只知道为什么夏至雨要欺骗爸妈,隐瞒我掉下去的消息。
但我大概能猜到,他大概是害怕被爸妈责骂,所以才故意撒谎,之后他们没有找到我,他更加不敢说出真相,只能将错就错继续隐瞒下去。
“我不是故意的!”
夏至雨颤抖出声:“我当时,我当时以为她死了,我也想说的,但是你们当时二话没说就掏出手机报警了。”
“我害怕,我害怕杀人会被警察抓走。”
夏至雨捂着脸神情竟有些委屈,但想到些什么,却又立刻变了语气:
“那也不能全部怪我啊,她当时要是肯先送我回来,我至于在那跟她拉拉扯扯的吗。”
“是她自己的错!”
夏至雨梗着脖子义正辞严,我看着我妈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如今夏至雨还在推卸自己的责任。
她气到浑身颤抖,抬起手想要再落下一巴掌,但原本黑下来的电视屏幕却重新闪出了画面。
只见我从昏迷中醒来,慢慢活动着自己的身体,又开始大声呼救。
见没人回应,小小年纪的我只能想办法站起来,忍着脚腕的疼痛开始自救。
我先是找了很粗一点的棍子,随后咬着牙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抓着树干一点点往上爬去。
期间好几次都因为力气丧尽又或是脚滑差一点又一次滚下去,那场景瞧着格外令人胆战心惊。
终于,在最后一丝力气耗尽的那一刻,我爬了上去。
沿着记忆之中的路走到了扎营的地方,却发现营地上早已空无一人。
我站在原地呆愣了很久,一直忍在眼眶的泪滴终于落了下来。
可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毕竟我相信爸妈和哥哥绝对不会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开始顺着来时的路一瘸一拐地走下山,果然在爸妈原先停车的地方看见了关上车门即将离开的他们。
我激动得想要朝他们奔过去,可我受伤的脚腕根本不允许我这样做,但一人一车隔着的距离很远,我只能先大声呼喊,希望他们能够听见。
“爸爸妈妈,我在这里!”
“大哥,我在这里!你们把我丢下了!”
“不要丢下我!”
我一边忍着痛快速向前走着,一边高声呼喊。
可他们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发动了车子。
眼看着车子越来越远,我顿时慌张了起来,我害怕他们真的不要我,我害怕自己真的被丢下。
我不想放弃追着那辆车,心里不停期望有人能发现我,直到夏柔探出脑袋朝着我的方向往后看时,我心中顿时激动,几乎是高高扬起手朝着她不停挥动。
可她却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立刻回到了车里,关上了车窗。
车子没有停下,我眼睁睁地看着车子越开越远,最终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这是我第一次,被他们丢下。
这一丢便丢了整整六年。
病房内安静到了极点,妈妈直直盯着电视没有半点反应。
因为我脑中的记忆还在继续,电视上清楚的放着我在被丢下后是如何被人诱骗上车,又是如何被人困住手脚,关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吃着搜饭喝着馊水,被当作货品一样,拐卖到离家几百公里远的外省。
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在一个建立自信与尊严的年纪,却被人当做一只猪,一只狗,毫无尊严地被关在笼子里,等着被人买卖。
我甚至无法去回想,那段黑暗至极的日子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
哦……我想起来了。
那时支撑着我走过来的是我的幻想,我仍每日幻想着我的爸爸妈妈会来救我。
我相信,他们永远不会放弃我。
我就抱着这样的幻想,过了整整六年。
可让我遭受这一切的,我的苦难源自谁?
我始终都没有办法明白,为什么我的哥哥,妹妹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
“为什么?”
“妈——”
夏柔紧抿着唇声音颤抖,她的脸上已经苍白一片,她或许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隐藏了八年的秘密就这样被撕开在所有人眼前。
“我承认我当时看到有人在朝我招手,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姐姐!”
夏柔骤然红了眼睛,眼泪一颗颗砸在被子上看起来十分无辜。
“爸妈,你相信我,我要是当时知道她是姐姐,我一定会跟你们说让你们停车的。”
“姐姐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把她丢下呢。”
夏柔说着不动声色的扯了扯一旁夏至雨的袖子,夏至雨明显怔楞一瞬,可却依旧立刻开口道:
“就是啊,妈,柔柔虽然是任性了一点,但是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情呢。”
“咱们,要不还是别看了……”
夏至雨说着便要去拿桌上的遥控器,可还未等他触到遥控器,便被缓缓站起的爸爸一脚踹到了地上。
他不顾几人的惊叫,又重新坐下,转头面无表情扫了一眼狼狈的夏至雨,淡淡道:
“都给我继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