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将那句淬着冰霜的话,清晰地送入庭院中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一把无形的冰锥,钉入他们的神魂深处。
他提起那个已经彻底失去人形,只剩下无声颤抖与痉挛的刺客,像提着一袋无足轻重的垃圾。
夜色深沉,上京城的街道早已宵禁,一片死寂。
唯有宁国公府门前,两盏巨大的灯笼,还在风中摇曳,将“国公府”三个烫金大字照得一片惨白。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守门的家丁被惊得一个激灵,只见一道黑影被重重丢在府门前的石阶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
玄王府的护卫,身形如一尊浇铸的铁塔,立在那具尚在抽搐的身影旁。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街巷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奉玄王与王妃之命,为宁国公府送回一份薄礼。”
那护卫的目光,如刀子般扫过大门之内探出的几个惊恐的脑袋。
“王妃有言。”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血腥味。
“下一次。”
“送来的,便是宁婉儿**的人头。”
话音落,护卫转身,身影迅速融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那个在地上蜷缩、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双目暴突,状若厉鬼的人。
以及那句足以让整个国公府魂飞魄散的警告。
“啊——!!!”
凄厉的尖叫声,终于划破了宁国公府上空的死寂。
书房内。
名贵的汝窑青瓷被狠狠扫落在地,炸开一地尖锐的碎片。
宁远看着被家丁抬进来,已经彻底疯癫,口涎横流,身体还在诡异扭动的死士,那张素来维持着威严与城府的脸,第一次因为纯粹的恐惧而扭曲。
他认得出来。
这是他麾下最顶尖的死士之一,代号“鬼影”。
没有伤口。
没有血。
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被无尽感知撑爆的疯狂与崩溃,比世间任何酷刑都让他感到胆寒。
这不是武功。
这是妖术!
是那个逆女的手段!
“嗬嗬……风……针……骨头……”
死士的喉咙里,终于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他的眼神涣散,却死死盯着虚空,仿佛那里有亿万只蚂蚁在啃噬他。
宁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血液都冻结成冰。
他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心腹。
“去……快去查!”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牙齿上下打颤。
“查那个小畜生!查她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邪门歪道!”
“还有!”
他抓住心腹的胳膊,指甲深陷。
“立刻备马车,我要去太子府!”
他知道,事情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玄王府,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他拿捏的泥潭。
那是一头苏醒的,比三年前更加凶残暴戾的恶龙。
而他的女儿,宁雪卿,就是那头恶龙最锋利的爪牙。
……
次日。
清晨的阳光,驱散了昨夜的血腥与杀机。
玄王府内,气氛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所有下人走路都踮着脚尖,呼吸都刻意放轻。
他们看向宁雪卿卧房方向的眼神,不再是轻视或好奇,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
这位新王妃,不是善茬。
她是一尊会笑,会用银针将人打入地狱的活阎王。
宁雪卿推门而出时,一身素雅的湖蓝色宫装,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目清冷。
昨夜那个主宰生杀的修罗,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萧决的轮椅,早已等在庭院之中。
他也换上了一身玄色蟒袍,金线绣成的四爪蟒纹在日光下隐隐流动。
残疾的双腿被一张织锦薄毯盖住,却丝毫无损他眉宇间的锐利与威仪。
他抬眸,看向缓步而来的宁雪卿。
今日的她,褪去了初嫁时的疏离,也收敛了昨夜的锋芒,只余下一份沉静的华贵。
“准备好了?”
萧决开口,声音平淡。
“王爷不是早已准备好了吗?”
宁雪卿反问。
两人目光相接,没有多余的话语,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福安上前,低声道:“王爷,王妃,宫里的马车已经备下。”
宁雪卿微微颔首。
她走到轮椅之后,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福安的位置,推着萧决向府门外走去。
福安正要上前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目光掠过王妃那双沉静而自然的手,随即没有半分迟滞地收回,无声地退后半步,跟在侧后方。
那份瞬间的惊愕,被他完美地掩藏在垂下的眼帘之后。
阳光下,玄衣王爷与蓝裙王妃的身影,一坐一站,竟显得无比和谐。
府外的街道上,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玄王与替嫁王妃将要联袂入宫谢恩的消息,不知何时已经传遍了整个上京。
当那辆象征着亲王规制的华美马车缓缓驶出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见,那个传说中暴戾嗜杀、颓废不堪的玄王,神情冷峻地坐在轮椅上,被推上马车。
而推着他的,正是那位昨日才当街打脸娘家,震动全城的玄王妃。
她亲自弯腰,为王爷整理好盖在腿上的薄毯,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在指尖掠过毯角时,她的余光与萧决的视线在空中极快地交汇了一瞬,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一闪而逝的冷意与了然。
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是夫妻情深,让所有关于他们不和的传言不攻自破。
而对他们自己而言,这不过是另一场戏的开幕。
马车内。
宁雪卿坐定,与萧决相对而坐。
车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剩下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轻微声响。
“今日进宫,是谢恩,也是告状。”
萧决闭着眼,修长的手指在膝上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
“我明白。”
宁雪卿道。
“谢皇后娘娘赏赐的凤钗,告宁国公府罔顾天恩,意图谋害王妃。”
“不止。”
萧决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暗芒。
“还要看一看,皇兄的态度。”
他的声音压低,每个字都带着重量。
以及……
他停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一张无形的棋盘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看看这满朝文武,尤其是本王那位一向以‘贤德’为名的皇侄,究竟能在这潭水中,坐得有多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