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冰冷的地砖透过薄薄的真丝睡裙,将寒意一丝丝地渗入我的骨髓。我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失去了知觉。手中的验孕棒早已被我攥得温热,那两道刺目的红杠,像一个巨大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怀孕了。
这个曾经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此刻却像一场最恶毒的诅咒。
我曾无数次想象,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沈自川时,他会是怎样的表情。他或许会先是震惊,然后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他会把我抱起来转圈,会小心翼翼地抚摸我的小腹,用他那低沉磁性的嗓音,对我们未出世的孩子说第一句话。
可现在,这些想象都变成了锋利的玻璃碎片,将我的心脏割得鲜血淋漓。
我甚至能猜到他可能的反应。他会皱眉,会冷静地分析利弊,然后用他一贯理智而疏离的口吻对我说:“晚晚,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我们还年轻,以后……”
以后?
我们没有以后了。
我更怕的是另一种可能。他会为了这个孩子,为了沈家的继承人,而选择用婚姻将我捆绑。他会给我一场盛大的婚礼,给我沈太太的头衔,给我一生都用不完的财富,却唯独不会给我爱。他会继续把我当成苏清颜的影子,而我们的孩子,将从出生起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
不。
我绝不允许。
这个孩子,是我一个人的。是我在被全世界抛弃的这个夜晚,唯一的救赎和希望。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我身体深处涌了上来。它驱散了寒冷,压下了恐慌,让我的头脑变得异常清晰。
我扶着墙壁,缓缓地站起身。麻木的双腿传来针刺般的痛感,但我毫不在意。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眶红肿,长发凌乱。这张脸,这张被沈自川爱了三年的脸,此刻看起来如此陌生,又如此可笑。我抬手,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眉骨、鼻梁、嘴唇……这些地方,都像极了画里的苏清颜。
三年来,我为了迎合他的喜好,留了和她一样的长发,穿和他送的、风格相似的衣服,甚至学着她喝不加糖的黑咖啡。我像一个拙劣的模仿者,一点点地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还沾沾自喜地以为那是爱情。
林晚,你真是个傻瓜。
我对着镜子里的人,无声地说。
胃里又是一阵翻涌,我强压下恶心的感觉,走到盥洗台前,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冰冷的**让我彻底清醒过来。
哭泣和自怨自艾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走出卫生间,回到那个充满了我和沈自川回忆,如今却像个华丽牢笼的卧室。胸前那条“星夜”项链硌得我皮肤生疼。我抬手,用力地扯下了它。
没有丝毫犹豫。
钻石的棱角划过我的脖颈,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我却感觉无比轻松,仿佛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我将项链随意地扔在梳妆台上,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那颗深邃的蓝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我拉开衣柜,里面满满当当,一半是我的衣服,一半是沈自川的。我的那些衣服,几乎全是他买的。各种高定礼服、奢侈品牌的套装,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每一件都符合他心中“完美女友”的形象。
我一件都没有碰。
我走到衣帽间最深处,从角落里拖出一个蒙了灰的行李箱。那是我三年前搬来这里时带的,里面还装着一些我自己的旧衣服。
我打开箱子,将那些早已被我遗忘的T恤、牛仔裤、帆布鞋一件件拿出来,叠好。这些才是我,原来的我。
手机在床头柜上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自川”两个字。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接起。
但我的理智在最后一秒拉住了我。
我看着那个名字闪烁,想象着电话那头他会说什么。是安抚?是解释?还是又一个谎言?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想听了。
我任由手机**在空旷的房间里一遍遍地响起,直到它自动挂断,归于沉寂。
几秒钟后,一条短信弹了出来。
“晚晚,抱歉,今晚事发突然。清颜她刚回国,出了点意外,我送她去医院了。你早点休息,我处理完就回来。”
清颜。
他叫得多么亲密自然。
出了点意外,所以就可以抛下三周年的纪念日,抛下我,毫不犹豫地飞奔而去。
而我,得到的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早点休息”。
这条短信,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它彻底粉碎了我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内心平静得可怕。
我拿起手机,将沈自川的号码、微信,所有联系方式,通通拉黑,删除。
然后,我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声传来:“林晚晚!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闺蜜叫周米?”
“米米,”我的声音干涩沙哑,“我能……去你那儿住几天吗?”
电话那头的周米愣了一下,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你怎么了?声音怎么跟哭过似的?沈自川那家伙欺负你了?”
“我现在不想说,”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你方便吗?我现在就过去。”
“方便!当然方便!我的狗窝永远为你敞开!你等着,我给你把客房收拾出来!不对,你睡我床上,我去睡沙发!”周米没有多问一句,她的无条件信任和支持,是我此刻唯一的温暖。
“谢谢你,米米。”我的眼眶一热,差点又掉下泪来。
挂断电话,我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我只带走了自己的证件、银行卡、几件旧衣服,以及……我母亲留给我的一条朴素的银手链。
那张存有沈自川给我的生活费的银行卡,我留在了梳妆台上。里面的钱我一分都没动过,这是我最后的骄傲。
临走前,我环顾了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家。客厅的墙上还挂着我们一起去瑞士滑雪的照片,照片里的我笑得灿烂,依偎在他怀里。玄关的鞋柜上,还摆着我为他准备的拖鞋。
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我走到床边,拿起那支显示着两条红杠的验孕棒,将它轻轻地放在了沈自川的枕头上。
然后,我拿起那本被我翻烂了的素描画册,和那条冰冷的“星夜”项链,一并放在了验孕棒的旁边。
我不需要歇斯底里的质问,也不需要声泪俱下的控诉。
这些东西,就是我对他无声的审判。
沈自川,你那么聪明,应该能看懂吧。
你看,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回来了。而我这个赝品,也该退场了。哦,对了,我还顺便带走了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我们的孩子。
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我拉着行李箱,没有回头,决绝地关上了那扇曾带给我无数美梦与幻想的大门。
深夜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我叫了一辆网约车,直奔周米的住处。
周米的公寓在市中心的老城区,面积不大,却被她布置得温馨而有烟火气。她穿着一身卡通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一开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
“我的宝贝晚晚,你可算来了!快进来!”
她接过我的行李箱,看到我脖子上的划痕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怎么回事?沈自川干的?!”
“不是,”我摇摇头,声音疲惫,“我自己不小心划的。”
周米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但还是把我拉了进去。“行,你不想说就不说。先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煮了碗姜撞奶,暖暖身子。”
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还有闺蜜担忧的眼神,让我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我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我的身体,也仿佛冲刷掉了我这三年的荒唐。
洗完澡出来,周米已经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撞奶端到了我面前。
“趁热喝。”她坐在我对面,双手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我小口地喝着,辛辣的姜味和香甜的奶味交织在一起,熨帖着我冰冷的胃。
“好了,林大**,”周米终于忍不住了,“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这副样子,跟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别告诉我是沈自川在三周年纪念日给你‘惊喜’,把你给惊着了。”
我放下碗,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开口:“米米,我们分手了。”
“什么?!”周米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分手了?为什么?他不是今天要求婚的吗?戒指你都偷偷给我看过了!”
“没有求婚,”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去见他的白月光了。”
我用最平静的语气,将今晚发生的一切,从那通电话,到那本画册,再到那条项链,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周米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到最后,她猛地一拍桌子,气得浑身发抖:“**!沈自川这个渣男!他妈的!把我们晚晚当替身?苏清颜?那个传说中的校园女神?她回来了?”
“嗯,回来了。”
“他简直不是人!三年啊!他怎么能这么对你!”周米气得眼眶都红了,“不行,我得去找他算账!我非得撕了他那张虚伪的脸!”
“别去。”我拉住激动的她,摇了摇头,“没意义了。”
“怎么没意义?就这么便宜他了?”
“米米,”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怀孕了。”
周米整个人都石化了,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几秒钟后,她猛地抓住我的手,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说什么?怀……怀孕了?沈自川的?”
我点点头。
“我的天……”周米跌坐回椅子上,脸上的表情比调色盘还精彩,从震惊到愤怒,再到心疼和担忧,“那……那他知道吗?”
“我把验孕棒留给他了。”
“你……”周米看着我,眼神复杂,“你打算怎么办?这个孩子……”
我抬手,轻轻地覆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生命。
我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力量。
“我要生下他。”
“他是我一个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