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那句交织着雷霆之怒与审慎之意的命令,为这场虎头蛇尾的常委会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出了这么大的事,再讨论任何议题都已显得苍白无力。
所有人的心头,都被“陈枫”这个名字和其背后那两项惊人的指控给占据了。
一个冉冉升起、被省委书记亲口褒扬的政治新星,转瞬间就可能沦为万劫不复的阶下囚。
这背后,究竟是真相还是阴谋?
常委们一个个面色凝重地起身离席,有些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些人则目不斜视,快步离开,唯恐沾上半分是非。汉东官场的天,似乎要变了。
“达康书记,你留一下。”
就在李达康也准备抽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时,沙瑞金沉稳的声音从主位上传来。
李达康心头一凛,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恭敬地应道:“好的,沙书记。”
待会议室的门被关上,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沙瑞金才从座位上站起,缓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看似随意地问道:“达康同志,这个陈枫,是你京州市的副市长。
你对他,了解多少?”
问题来了。
李达康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知道,这是沙瑞金在摸底,也是在考验他。此刻的任何回答,都可能影响到沙瑞金对自己的最终看法。
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坦诚而又无奈的苦笑:“沙书记,说来惭愧。
对于这位陈枫同志,我的了解,甚至可能还没有您多。”
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当初丁义珍出逃,京州的市长之位空缺,局面一度非常被动。
这位陈枫同志,可以说是上面直接空降下来的,说是来救火的。
任命下达得很突然,我事先也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李达康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
他的确对陈枫的背景不甚了解,但更多的是在撇清关系。
他巧妙地用“上面突然调任”这个说法,将陈枫的任命归结于一个模糊的上层决定,既表明了自己没有参与决策,也暗示了陈枫来头不小,自己不便多问。
“他年纪轻轻,三十出头就已经是正厅级的**市长,确实是年轻有为。”
李达康继续说道,“到任之后,他主要负责一些老城区的改造和民生项目,平时工作很务实,很少主动向我汇报,都是埋头做事的风格。
至于他具体做了些什么,取得了哪些成绩,说实话,我日常要抓的工作太多,也确实没有过多地去关注。
没想到……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他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惋惜。
沙瑞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他锐利的目光从李达康的脸上一扫而过,看得出,李达康不像是在撒谎。
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个局外人。
也罢,沙瑞金心中暗叹。李达康这种明哲保身的态度,虽不高尚,却也是官场常态。
从他这里,是指望不上能了解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了。
“好,我知道了。”
沙瑞金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你回去吧。
京州的工作,不能受影响,尤其是一一六事件的善后,要抓紧。”
“是!请沙书记放心!”
李达康如释重负,恭敬地退出了会议室。
……
另一边,省委副书记高育良的黑色奥迪车,刚刚驶出省委大院。
车内,高育良一改在会议室里的沉稳儒雅,脸色阴沉。
他拿出手机,没有片刻犹豫,直接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老师!您开完会了?
怎么样?我……我那个副省级的提名……”电话那头,传来祁同伟急切而又充满期盼的声音。
“闭嘴!”
高育良低声喝斥,语气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你还好意思提晋升?!”
祁同伟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给骂懵了,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告诉你,祁同伟!”
高育良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今天在常委会上,沙瑞金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说你身为公安厅长,不务正业,跑到陈岩石家去挖地,是政治投机!
如果不是后面出了意外,你晋升的事情不仅彻底没戏,恐怕全省都要通报你‘作风不正’的问题!
你那身警服还能不能穿下去都难说!”
“什么?!”
祁同伟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恐慌,“老师,我……我就是想表达一下对老同志的尊重……”
“尊重?”高育良冷笑一声,“你那点心思,骗得了谁?
骗得了沙瑞金那只老狐狸吗?愚蠢!”
祁同伟在电话那头,冷汗涔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高育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他话锋一转,问道:“我问你,你最近是不是和京州的那个陈枫,联系很频繁?”
祁同伟闻言,更加疑惑了:“陈枫?哦,对,是有过几次接触。老师,怎么了?
这位陈副市长能力很强,为人也很正直,他想推动一个关于烈士遗孀的抚恤项目,涉及到一些历史遗留问题,需要公安系统这边配合查找档案,我就让下面的人帮了帮忙。
就是正常的工作往来啊。”
“工作往来?”高育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就只是这样?”
“是啊,没什么特殊关系。
您也知道,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嘛。”祁同伟的回答显得很坦然。
高育良心中稍定,但语气依旧严厉:“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从现在开始,立刻切断和他的所有联系!
一根头发丝的关系都不能有!”
“啊?为什么啊老师?”祁同伟彻底糊涂了。
“因为,今天让你侥幸过关的那个‘意外’,就是他!”
高育令良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在刚刚,省检察院的季昌明和最高检的侯亮平,在常委会上公开汇报,陈枫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省委已经决定,要对他展开调查!”
“什么?!”这个消息,比刚才自己要被处分的消息,更让祁同伟感到震惊。
“所以,你给我听清楚了!”高育良的声音不容置疑,“现在是非常时期,整个汉东官场都在沙瑞金的显微镜下。
你离那个陈枫远一点,越远越好!不要被他牵连进去,明白了吗?”
“……明白了,老师。”祁同伟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与不安。
挂断电话,高育良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飞速倒退,而他的脑海中,却在飞速盘算着这盘刚刚被彻底打乱的棋局。
……
与此同时,风暴的中心——陈枫,却对此一无所知。
京州市,老城区。
在一片低矮破旧的筒子楼里,陈枫正提着一袋米和一桶油,走进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
屋子里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旧木床,一张缺了角的桌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一位满头白发,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奶奶,正坐在床边,看到陈枫进来,浑浊的眼睛里顿时亮起了光。
“小陈,你……你怎么又来了?还带东西!”老奶奶挣扎着想要起身。
“张奶奶,您坐着,别动。”
陈枫连忙放下东西,快步上前扶住她,声音温和地说道,“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您。天气凉了,您身体还好吧?”
他口中的张奶奶,是一位牺牲在战场上的战斗英雄的遗孀,无儿无女,靠着微薄的抚恤金和捡废品为生。
“好,好,都好。”
张奶奶拉着陈枫的手,激动地说道,“小陈啊,真是太谢谢你了。
你隔三差五就来看我这个老婆子,送来的这些米面油,我哪里吃得完啊!
你看看,上次你送的还没动呢。”
陈枫闻言,笑了笑,他扶着老奶奶坐下,自己则蹲下身子,平视着她,认真地说:“张奶奶,国家没有忘记你们,更没有忘记像您丈夫那样的先辈们,为我们今天的生活做出的牺牲。
我作为**的干部,来看望您,帮助您解决困难,都是应该做的。”
他的目光真挚而温暖,继续说道:“您有什么需求,缺什么东西,或者身体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千万别自己扛着。”
“没有没有,什么都不缺。”
张奶奶连连摆手,眼眶却有些湿润,“有你这样真心实意的好干部关心我们,我心里就比什么都暖和了。”
陈枫又陪着老人聊了一会儿家常,询问了她的病情和用药情况,并将自己的电话写在一张纸条上,仔仔细细地贴在墙上最显眼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的秘书小王,神色慌张地从门外跑了进来,甚至都忘了先敲门。
“陈……陈副市长!”小王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抖。
陈枫眉头一皱,示意他到外面去说,不要惊扰了老人。
两人走到狭窄的楼道里,陈枫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这么慌张?”
秘书小王凑到他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急切地说道:
“市长,出事了!
我刚接到省委办公厅朋友的电话……他说,检察院的侯亮平处长,好像……好像要对您展开调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