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刚上任,就被侯亮平盯上了?
汉东省委常委会议室,气氛肃穆得如同山雨欲来前的沉闷。
一张椭圆形的红木会议长桌,光可鉴人,却映不出在座每一位省委常委此刻复杂的心绪。
这是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到任之后,借由“一一六事件”的契机,召开的第一次省委常委会。
在座的,无一不是汉东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汇聚在那个坐在主位上,神情平和,却让人看不透深浅的“一把手”。
“一一六事件”的阴霾,如同铅云般笼罩在会议室的上空。
大风厂的强拆引发了剧烈的群体冲突,一把大火,不仅烧伤了数十名护厂的工人,更将汉东省潜在的种种矛盾,**裸地摆上了台面,也点燃了新任书记沙瑞金的第一把火。
会议的开场,出人意料地并非是严肃的事件通报或责任追究。
省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高育良,这位在汉东深耕多年,门生故吏遍布的“学者型”官员,慢条斯理地率先开了口,声音温润而沉稳,仿佛在进行一场学术探讨:
“我做老大,你掏粪,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却瞬间为这场紧张的会议定下了一个奇特的基调。
这句朴素的名言,在此刻的语境下,显得既意味深长,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讽刺。
伴着高育良声音的落下,主位上的沙瑞金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高育良的脸上:“育良同志这句话我记得,是少奇同志说过的话。
说得很好,为人民服务,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根本宗旨。”
他的语气和煦如春风,让在座不少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而,春风之后,往往是乍暖还寒。
沙瑞金话锋一转,原本温和的眼神中透出一丝锐利:“但是这个为人民服务,我觉得咱们汉东的这些干部们,恐怕有些同志做得有些不太妥当啊。”
来了!
几乎所有人的心头都同时咯噔一下。
“就拿这次的一一六事件来说,”
沙瑞-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这个事件,不简单啊。
我来汉东时间不长,了解了一下,有了一个初步判断。”
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再次环视一周,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只剩下众人几乎停滞的呼吸声。
“它既不是普通的拆迁矛盾,也不是单纯的经济纠纷。”
沙瑞金一字一顿,给出了他的定性,“它是由我们个别干部的腐败,所引发的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暴力事件!”
“干部腐败”、“恶性暴力事件”!
这两个词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的心上。
他的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丁义珍出逃的阴影还未散去,一一六事件又在他的辖区内爆发,如今新书记的定性,几乎是将所有的责任矛头都指向了他。
此刻的李达康,已是负面缠身,如坐针毡。
再也坐不住了,李达康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微微欠身,脸上带着深刻的愧疚与急切,抢着开口检讨:“沙书记,一一六事件发生在京州,问题出的干部也在京州,这件事的确是我的失职,是我没有抓好干部队伍建设,我检讨,是我……”
他的声音充满了自责,这番姿态,既是真心实意的反省,更是一种在政治风暴中求生的本能。
他必须在第一时间向沙瑞金表明自己的态度,承认错误,争取宽大处理,这是一种近乎示好的解释。
然而,这一切都被邻座的高育良尽收眼底。
高育良端坐在那里,面色沉静如水,内心却早已波涛翻涌。
他深知,这场会议绝非处理一个李达康那么简单。
新来的这位一把手,看似温和,实则手腕凌厉。
仅仅三言两语,就将一一六事件这个烫手的山芋,从拆迁纠纷的层面,稳、准、狠地转移到了“干部腐败”这一政治命题上。
这不是在断案,这是在布局。
高育良立刻就判断出,沙瑞金的目标绝不止于一个丁义珍,也不止于敲打一个李达康。
这一招“移花接木”,直指的恐怕是汉东盘根错节的政治生态。
他能嗅到空气中浓烈的火药味。
接下来,必有一场恶战。
尽管内心已经掀起惊涛骇浪,但高育良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温和的微笑。
他不动声色地拧开面前的水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他优雅地呷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做好了“舌战群儒”的万全准备。
而会场中央,沙瑞金并没有让李达康的检讨继续下去。
他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李达康的话,语气依旧平和:“达康书记,你先别着急检讨嘛。
我们今天开这个会,是来讨论问题,解决问题的,并非是要点名追究谁的责任……当然,责任最后肯定是要追究的,但不是现在。”
这句话说得极有水平,既安抚了李达康,又保留了追责的权力,将会议的主动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接着,沙瑞金的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许:“说句公道话,汉东这几年的GDP增速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的,经济发展的成就,有目共睹。
这离不开我们在座各位同志的努力,也离不开广大干部群众的辛勤付出嘛。”
一番话,让会场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
李达康的表情也略微放松了一些,毕竟,汉东的GDP,他居功至伟。
然而,高育良心中却警铃大作。
他明白,真正的杀招,往往是在这样看似缓和的夸奖之后。
果不其然,沙瑞金话锋再转,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凌厉。
“经济上去了,我们有些干部的素质,好像没有跟上去啊!”
这一刻,高育良彻底听明白了。话题已经成功地从“事件”转移到“腐败”,现在又从“腐败”这个宏观概念,精准地聚焦到了“干部素质”这个可以落实到具体人身上的点。
图穷匕见了。
只听沙瑞金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缓缓响起,不带一丝火气,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分量:
“我们一位同志,身为省公安厅的厅长,肩上担负着全省社会治安和维稳的重大责任。
可以说,他的岗位至关重要。”
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李达康和高育良,心中都猛地一跳。
谁不知道,公安厅长祁同伟正是高育良最得意的门生。
“可这位同志,正事不干,本职工作放在一边,却跑到退休老同志陈岩石的小花园里去,干什么呢?挖地!”
沙瑞金说到这里,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意里,满是冰冷的嘲讽。
“又是松土,又是浇水,干得是热火朝天,汗流浃背。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省里新设了一个‘园丁’的岗位。
如果今年要票选劳动模范的话,我肯定要投他一票嘛。”
这番话,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隔空甩在了祁同伟的脸上,也让他的老师高育良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尽管他依旧保持着镇定,但端着水杯的手,指节已微微泛白。
整个会场,死一般的寂静。谁都听得出来,沙瑞金这是在借题发挥,敲山震虎!
他批评的是祁同伟投机钻营、不务正业的政治品行。
就在这片死寂中,李达康的眼前骤然一亮!
他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沙瑞金敲打祁同伟,而祁同伟是高育良的人。
这意味着,沙瑞金的矛头并非完全对准自己。
此刻,如果能顺着沙书记的话进行表态,不仅能与祁同伟这种“投机干部”划清界限,更能向沙瑞金递上自己的“投名状”。
此消彼长,这正是摆脱自身困境的绝佳时机!
李达康当机立断,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接过了话头:“沙书记说的这个问题,确实是触目惊心!
我们有的干部,心思根本没用在工作上,没用在为人民服务上,而是整天琢磨着怎么走上层路线,怎么搞人身依附!
这种风气,必须坚决予以纠正!
一个公安厅长,不去研究治安维稳,却跑去给老干部挖地,这简直是本末倒置,是我们干部队伍的耻辱!”
他这番表态,言辞激烈,立场鲜明,旗帜鲜明地站到了沙瑞金的一边。
沙瑞金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对李达康的“觉悟”颇为赞许。他继续说道:“当然,我们也不能一棍子打死。
对比之下,我们有的干部还是很不错的,是真正想为老百姓做事的。”
他话锋一转,提到了一个让在场大多数人都感到陌生的名字。
“比如京州新来的那位**市长,叫陈枫,对吧?
我听说,他是在丁义珍出逃之后,临危受命调任过来的。
时间不长,但下面的百姓们,似乎对他的评价很好啊。”
陈枫?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在座的常委们,对这个名字都有些印象,但了解不多。
只知道他是从基层一步步提拔上来的年轻干部,履历很干净,这次是作为救火队员被派到了京州。
至于老百姓的评价,他们这些高层领导,还真没太多关注。
大家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但说来说去,也都是些“年轻有为”、“听说能力不错”之类的场面话,显然只是在随口应付沙瑞金的提问。
高育良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敏锐地感觉到,沙瑞金抛出这个陈枫,绝非随意之举。
先是敲打自己的得意门生祁同伟,再是褒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陈枫,这一打一拉,对比鲜明,其中的政治意涵,不言而喻。
沙瑞金这是在立标杆,树典型!
他要在汉东,扶持起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气氛显得有些微妙之时,会议室厚重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只见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快步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异常凝重,手里还拿着一个密封的文件夹,眼神中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急切和沉重。
他径直走到沙瑞金身边,俯身低声说道:“沙书记,各位领导,非常抱歉打扰会议。
我这里有紧急情况,需要立刻向常委会进行汇报。”
沙瑞金看着他严肃的神情,心中已有了预感,沉声问道:“昌明同志,什么事这么紧急?”
季昌明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常委,最后,他用一种无比凝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有关京州市……陈副市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