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湜芫回到家时,玄关处的古董摆钟刚敲过十一点。
她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微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浅杏色旗袍的下摆还沾着夜露的湿气。
客厅里亮着盏落地灯,父亲苏振庭坐在紫檀木沙发上,指间的雪茄燃着明灭的红光。
“去哪了?”苏振庭的声音带着烟草的沙哑,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手腕上,“陆勖说你没理他。”
苏湜芫将香槟杯放在琉璃茶几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出轻响:“温英的生日宴,多待了会儿。”
她没提程暮,也没说陆勖的无礼,有些纷争没必要让父亲知道。
“下周陆家老爷子寿宴,你跟我一起去。”苏振庭掸了掸烟灰,语气不容置喙,“我已经让管家给你备好了礼服,穿那件孔雀蓝的云锦旗袍。”
旗袍领口的珍珠扣勒得锁骨发疼。
苏湜芫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爸,我下周三有堂公开课,可能走不开。”
“推掉。”苏振庭将雪茄摁在水晶烟灰缸里,“陆家现在是我们苏家最好的选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动作?”他忽然提高音量,指着她口袋里露出的报表边角,“别以为开了几家小公司就能翻天,没有陆家撑腰,苏家迟早要被程家吞掉!”
苏湜芫的指尖猛地攥紧。
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却装作视而不见。
她转身想回房,却被苏振庭叫住:“把这个戴上。”一个丝绒盒子被交到她手里,打开的瞬间,鸽血红宝石项链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陆勖送的,明天就戴着去学校。”
关上门的刹那,苏湜芫靠在门板上长长呼气。
书桌上的古籍修复台还亮着灯,放大镜下,北魏写经的残片正被细细拼合。
她摘下领口的珍珠扣,里面藏着枚微型U盘——那是六家公司的核心数据。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温英发来条语音,背景音里能听到玻璃杯碰撞的脆响:“湜芫,白二哥送我支钢笔,说是民国的古董,你帮我看看?”
苏湜芫弯了弯唇角。
温英总是这样,再贵重的东西到她手里都像玩具。
她回复“明天带给我”,指尖划过屏幕时,忽然想起程暮那双锐利的眼睛。
那个男人,竟能看穿她藏在旗袍口袋里的秘密。
程暮的车停在苏家别墅外的香樟树下。
后座的真皮座椅躺着份文件,特助刚发来的苏湜芫资料——岭京大学古籍研究所副教授,发表过三篇核心期刊论文,名下六家公司分别涉及古籍修复、文创开发等领域,注册时间都在近两年。
“有意思。”程暮指尖敲着膝盖,目光透过车窗望向二楼亮灯的窗口。
苏振庭把女儿藏得真好,谁能想到温吞的大学老师,竟是手握千万资产的操盘手。
“程总,需要处理掉她的公司吗?”司机兼保镖的阿武低声问。
对付商业对手,程家向来雷霆万钧。
程暮轻笑出声。
他要的不是摧毁,是探究。
那个戴着银质脚链的女人,温婉的外壳下藏着怎样的锋芒?
“不用。”他发动汽车,深灰色西装的袖口扫过方向盘,“查一下下周陆家寿宴的宾客名单。”
温家别墅的派对还在继续。
温英踩着高跟鞋站在台球桌旁,火红色鱼尾裙的裙摆扫过绿色台呢,手里把玩着白故新送的钢笔。
笔杆是玳瑁材质,笔帽上刻着细密的缠枝纹,确实是民国货。
“白二哥,你这礼物太贵重了。”温英把钢笔抛给对面的男人,“我爸说你最近在研究甲骨文,要不要我把家传的那片龟甲借你看看?”
白故新接住钢笔的手指顿了顿。
他穿着米白色西装坐在吧台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她晃动的翡翠手镯上:“方便吗?”
温家那片殷墟龟甲是国宝级文物,寻常人连见都见不到。
“有什么不方便的。”温英跳上吧台,赤脚踩着高脚凳,“等过几天我让管家给你送过去。”
她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眼镜片,“说起来,你今天怎么老躲着我?”
白故新的喉结轻轻滚动。
他能闻到她发间的栀子花香,混合着香槟的甜气。
八岁的年龄差像道无形的墙,他不敢靠太近:“实验室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温英撇了撇嘴。
这人总是这样,温吞得像杯凉白开。
她掏出古董相机,翻到傍晚拍的那张照片,苏湜芫站在露台上,程暮的身影在月光里若隐若现。
手机忽然震动,是弟弟温图发来的信息:“姐,程暮刚才问你要苏湜芫的课表。”
陆勖在私人会所的雪茄房里摔了只水晶杯。
琥珀色的威士忌溅在波斯地毯上,像摊深色的血迹。
他扯开白色西装的领带,领口还留着程暮泼的酒渍,那**是故意的,明知道苏湜芫是他的未婚妻。
“查到了吗?”陆勖盯着跪在地上的助理,后者手里捧着份文件,瑟瑟发抖。
“苏**……确实开了六家公司,估值大概在八千万左右。”助理的声音发颤,“主要合作方是……温氏集团。”
陆勖一脚踹翻旁边的茶几。
难怪苏湜芫敢对他甩脸色,原来靠着温家撑腰。
他拿起手机拨通父亲的电话,语气带着狠戾:“爸,把温氏那个文创项目抢过来,我要让苏湜芫知道,离了陆家她什么都不是。”
第二天清晨,苏湜芫刚走进岭京大学的校门,就被系主任拦在办公楼前。
老教授推了推老花镜,手里捏着份文件:“湜芫啊,下周三的公开课可能要调一下,陆家捐了栋新的科研楼,剪彩仪式正好排在那天。”
苏湜芫握着教案的手指紧了紧。
陆勖动作真快,连学校都能插手。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香樟树,晨光透过叶隙落在长椅上,程暮穿着深灰色西装坐在那里,指尖夹着本线装书。
“程先生怎么在这?”苏湜芫走过去,教案挡在身前,下意识遮住旗袍口袋里的U盘。
程暮合上书,封面是《平复帖》的复刻本:“听说苏老师今天要讲敦煌遗书,过来旁听。”
他的目光掠过她空荡荡的脖颈,“没戴陆公子送的项链?”
这人的观察力总是让她心惊。
苏湜芫拉开距离,转身走向教学楼:“程先生的兴趣未免太广泛了。”
高跟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逃离什么。
程暮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他翻开书,里面夹着张便签,是特助刚送来的消息,陆家正在恶意收购苏湜芫旗下的文创公司。
他指尖划过“敦煌系列丝巾”的字样,忽然想起她旗袍上绣的兰草,针脚细密得像在织一张网。
上午的课讲得并不顺利。
苏湜芫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教室最后一排,程暮果然坐在那里,手里转着支钢笔,眼神专注得不像旁听生。
投影仪上正展示着敦煌遗书的残片,她的声音忽然顿住,屏幕右下角弹出条新闻推送,标题赫然是“陆氏集团斥资千万收购文创龙头企业”。
“苏老师?”前排的学生小声提醒。
苏湜芫回过神,指尖在遥控器上按了暂停:“今天就到这里,下周的课调至周五下午。”
她收拾教案的动作有些仓促,没注意到程暮在她转身时,给特助发了条信息。
办公室里,温英正坐在她的办公桌上,晃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气死我了!陆家居然抢我们的敦煌项目!”
她把平板电脑拍到桌面上,屏幕上是陆氏集团的新闻发布会,陆勖正举着条仿敦煌纹样的丝巾,笑得得意。
“我知道。”苏湜芫拉开抽屉,拿出个锦盒,里面是白故新送的那支钢笔,“帮我鉴定下年代。”
温英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白二哥说是民国的,你看这笔尖,是不是金子做的?”
她拿着钢笔在指间转了圈,忽然压低声音,“对了,程暮刚才跟我说,他有办法帮我们夺回项目。”
苏湜芫的动作顿住。
程暮?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她望着窗外的香樟树,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地上,像块被打碎的金子。
中午的教职工餐厅里,程暮端着餐盘坐在苏湜芫对面。
周围的老师都在偷偷打量他们,毕竟程家小爷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件稀奇事。
“敦煌丝巾的纹样错了。”程暮用银叉指着她餐盘里的青椒,“这届飞天,飘带应该是三圈,不是两圈。”
苏湜芫的睫毛颤了颤。
这个细节连她的设计师都没注意到。
她抬起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男人的瞳孔很深,像藏着片海:“程先生对敦煌也有研究?”
“略知一二。”
程暮切着牛排,刀叉碰撞出轻响,“我祖父收藏了卷T代写经,可惜被虫蛀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修复。”
这是在示好?
苏湜芫搅动着面前的罗宋汤,番茄的酸气漫上来:“程先生说笑了,岭京比我厉害的修复师有很多。”
“但他们没有你懂商业。”
程暮放下刀叉,餐巾擦了擦唇角,“程氏科技想开发数字敦煌项目,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
苏湜芫的心跳漏了一拍。
数字敦煌是她计划了半年的项目,没想到程暮也盯上了。
她正想拒绝,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财务发来的紧急信息,公司账户被冻结了。
“怎么了?”程暮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化。
“没事。”苏湜芫收起手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合作的事,我需要考虑一下。”
她起身想走,手腕却被程暮抓住。
男人的指尖温热,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苏湜芫猛地抽回手,撞到身后的餐椅,发出刺耳的声响:“程先生请自重。”
程暮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笑了:“抱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推到她面前,“赔礼。”
盒子里是枚银质书签,上面刻着片兰草,和她旗袍上绣的纹样一模一样。
苏湜芫的呼吸顿了顿,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下午的古籍修复课上,苏湜芫总觉得心神不宁。
她坐在修复台前,手里的镊子几次差点夹碎北魏写经的残片。
窗外的香樟树下,程暮的车还停在那里,像只蛰伏的猎豹。
“苏老师,您看这个。”
研究生小李递过来张照片,“程氏集团刚才宣布,要和我们学校合作开发数字敦煌项目。”
苏湜芫接过手机,屏幕上的新闻发布会现场,程暮正和校长握手。
他穿着深灰色西装,笑容得体,眼神却像在穿透屏幕望向她。
放学时,苏湜芫被陆勖堵在停车场。
他靠在辆黑色宾利上,手里把玩着串紫檀木手串:“听说你跟程暮走得很近?”
“陆公子多虑了。”苏湜芫打开车门,不想跟他纠缠。
“别给脸不要脸。”陆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别忘了你是我陆家的未婚妻,再敢跟程暮来往,我让你那六家公司彻底消失!”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苏湜芫皱紧眉头。
她正想挣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引擎声。
程暮的车缓缓驶来,远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放开她。”程暮的声音从车窗里传来,冷得像冰。
陆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但看到程暮眼底的寒意,还是悻悻地松了手。
苏湜芫揉着发红的手腕,看着程暮的车挡在她和陆勖之间,像道坚固的屏障。
“上车。”程暮降下副驾驶的车窗,语气不容置疑。
苏湜芫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拉开车门。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她系安全带时,程暮忽然递过来支药膏:“涂这个,消肿快。”
药膏的包装是程氏旗下的药妆品牌。
苏湜芫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像本复杂的书,每页都藏着不同的秘密。
车驶过香樟树时,程暮忽然开口:“陆家冻结了你公司的账户?”
苏湜芫的动作顿住。
他怎么知道?
她转头看向窗外,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像幅泼墨画:“与程先生无关。”
“现在有关了。”程暮转动方向盘,车拐进条僻静的小路,“数字敦煌项目,我让法务部准备合同了。”
苏湜芫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明白过来。
程暮不是在帮她,是在布局。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个合作项目。
她正想说话,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温英发来的照片,白故新在实验室里,手里拿着那支民国钢笔,笑得温柔。
照片的背景里,能看到块殷墟龟甲的复制品。
苏湜芫忽然想起温英说过,白故新研究甲骨文多年。
也许,这个人能解开她祖父留下的那些谜团。
车停在苏家别墅外的香樟树下。
苏湜芫解开安全带,正想推门,却被程暮叫住:“下周陆家寿宴,我去接你。”
她回头看他,男人的眼底映着晚霞的光,像藏着团火焰:“程先生,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很快就不是了,姐姐。”程暮的笑容里带着势在必得,“还有,你脚踝上那条银链,‘芫’字,刻得很好。”
苏湜芫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居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她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忽然觉得这场博弈,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回到家时,管家正在客厅里熨烫那件孔雀蓝的云锦旗袍。
苏湜芫看着旗袍上金线绣的凤凰,忽然觉得像只被困住的鸟。
她回房时,看到书桌上的古籍修复台还亮着灯,放大镜下,北魏写经的残片已经拼好了大半。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程暮发来的信息:“合同明天让特助送过去,记得看。”
苏湜芫看着信息,忽然笑了。
也许,和程暮合作,并不是件坏事。
她拿起那支银质书签,上面的兰草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像个隐秘的承诺。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落在修复台上的写经残片上。
苏湜芫知道,从明天起,平静的生活将彻底被打破。
但这次,她不该再退,也许也退不了。
程暮的车还停在香樟树下。
他看着二楼的灯光,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下条信息给特助:“查一下苏家祖父辈和陆家的恩怨,尤其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项目。”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程暮抬头望向苏家别墅的窗口,眼底闪过丝复杂的光。
这场博弈,远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
而她,将会是这场棋局里最关键的一子。
夜色渐深,香樟树的叶子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像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湜芫坐在修复台前,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地拼合最后一块写经残片。
她知道,从明天起,她将和程暮一起,掀起一场足以改变岭京格局的风暴。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正是她和那个眼高于顶的程家小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