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辈子有你这个姐妹,是我陈秀修来的福气!”
“婷婷,快,快给林阿姨跪下!”
律师事务所里,我的闺蜜陈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抓着我的手,力气大得像是要嵌进我的肉里。
她的女儿周婷婷,那个我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则是一脸不知所措地被她妈按着肩膀,作势就要往下跪。
我连忙扶住她。
“秀儿,你这是干什么,婷婷就是我半个女儿,跟孩子客气什么。”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无悲无喜。
甚至有些……麻木。
律师将几份文件推到我面前,公式化地开口:“林晚女士,您确定要将您名下这套价值三千万的别墅,以及您账户里百分之八十的流动资金,共计五千二百万,全部无偿赠与给周婷婷女士吗?”
“这是不可撤销的赠与,一旦签字,即刻生效。”
我没有丝毫犹豫,拿起笔,在文件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晚。
两个字,龙飞凤凤舞,却也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
陈秀的哭声更大了,几乎要厥过去。
“晚晚啊!你这让我和婷婷怎么还得起啊!”
她一边嚎着,一边紧紧抱住身边的女儿,那双眼睛却透过婷婷的肩膀,死死盯着我刚刚签过字的文件,闪烁着难以抑制的狂喜和贪婪。
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和陈秀认识三十年了。
从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少女,到如今两鬓斑白的老太婆,人生最重要的一半时间,我们都陪在彼此身边。
我丈夫老周走得早,我无儿无女,一个人守着他留下来的偌大家业,孤孤单单。
是陈秀一直陪着我,开解我,带我走出丧夫的阴霾。
她说:“晚晚,你还有我,还有婷婷,我们就是你最亲的家人。”
婷婷这孩子,也确实乖巧。
从小就“林阿姨、林阿姨”地跟在我身后,嘴甜得像抹了蜜。
我给她买名牌包,带她去国外旅游,她总是开心地抱着我,“林阿姨你真好,比我妈还好。”
渐渐地,我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我老了,无所谓了。
这些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不如给了婷婷,也算了却一桩心事,给我这孤苦的下半辈子,买一个“家”。
办完手续,陈秀一家人对我感恩戴德,簇拥着我走出律师事务所。
“晚晚,你以后就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吧!我照顾你!”陈秀紧紧挽着我的胳膊。
“不对,”她立刻改口,脸上笑开了花,“是我们搬过去!我们搬去别墅住!婷婷,你林阿姨以后就由我们一家人来照顾了!”
周婷婷也连连点头,眼神里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我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幽幽地问。
陈秀,三十年的感情,真的抵不过这些冰冷的数字吗?
我多希望,是我想错了。
搬家的那天,场面很壮观。
陈秀不仅自己和老伴、女儿婷婷搬了进来,还把她儿子一家三口也一并叫了过来。
一时间,我这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大别墅,挤满了人,喧闹得像是菜市场。
他们大包小包地往里搬东西,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个需要被施舍的远房亲戚。
“妈,这房子真大啊!比我们那鸽子笼强多了!”陈秀的儿子周强,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喊起来。
他的老婆王莉则抱着孩子,目光挑剔地扫视着屋里的陈设。
“就是这装修风格太老气了,回头得全敲了重装!还有这些家具,黑乎乎的,都该扔了!”
我心脏猛地一抽。
那些家具,都是我和老周当年一件件亲手挑选的,每一件都有着我们的回忆。
陈秀听了儿媳妇的话,非但没有半句反驳,反而十分赞同。
“对对对!是该换了!晚晚,你没意见吧?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这房子就交给王莉他们年轻人折腾去!”
她语气轻快,仿佛只是在通知我一声。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她那张理所当然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这还是那个在我丈夫葬礼上,抱着我哭到昏过去,说会一辈子陪着我的陈秀吗?
我的沉默,在他们看来就是默认。
当天下午,周强就叫来了装修队,开始砸墙。
“哐当——”
我书房里那面我和老周亲手砌起来的书架墙,应声倒地。
木屑和灰尘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珍藏的那些书,散落一地,被他们毫不在意地踩在脚下。
我的心,也跟着那面墙一起,碎了。
我冲过去,想抢救那些书。
“你们干什么!这是我的书!”
王莉一把将我推开,满脸嫌恶。
“哎哟,一个老太-婆,激动什么!不就是几本破书吗?回头给你买新的!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她尖利的声音刺痛了我的耳膜。
我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门框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群闯入我生活,并把它搅得天翻地覆的“家人”。
婷婷站在不远处,低着头,从头到尾没有看过我一眼,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个曾经抱着我说“林阿姨你真好”的女孩,此刻陌生得可怕。
晚上,我被安排进了一楼最小最阴暗的保姆房。
陈秀的理由是:“晚晚,你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住一楼方便。主卧光线好,我和你叔叔住了。”
我躺在那张又小又硬的单人床上,听着楼上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一夜无眠。
他们一家人,正在用我的钱,住着我的房,规划着他们美好的未来。
而我,这个房子的原主人,却像个多余的垃圾,被扫进了角落。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样准备做早餐。
刚走进厨房,就被王莉拦住了。
“哎,你干嘛?以后这厨房不用你进了。我们人多,口味跟你这老太太不一样。”
她说着,从冰箱里拿出牛奶面包,自顾自地吃起来,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我看着空荡荡的餐桌,突然没了胃口。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成了一个隐形人。
他们吃饭,不会叫我。
他们看电视,会嫌我吵,把我赶回房间。
周强的孩子更是无法无天,在我房间里乱翻东西,把我丈夫留下的唯一一张合照都撕成了两半。
我拿着破碎的照片去找陈秀理论。
她正敷着上万块一张的面膜,躺在沙发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哎呀,不就是一张照片嘛,小孩子不懂事,你跟他计较什么?”
“晚晚,你现在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就别那么多事了,安分点不好吗?”
吃你们的?
住你们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陈秀!你摸着良心说!这房子是谁的!你们花的钱是谁的!”
我的质问,换来的却是她不耐烦地挥手。
“行了行了,都给你养老了,你还想怎么样?不知足!”
那一刻,我彻底心死。
三十年的情谊,在金钱面前,薄如蝉翼,不堪一击。
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积了灰的旧皮箱。
打开箱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部款式老旧的手机。
我颤抖着手,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熟悉的号码。
我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
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张律师。”
“是我,林晚。”
“可以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