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长安的雪,总比别处落得更缠绵。就像这世间的事,看似分明,实则缠缠绕绕,
分不清谁是玉谁是石,谁是真金谁是败絮。话说景泰年间,礼部尚书沈渊府上,
出了桩惊天奇事——养了十六年的掌上明珠沈琳琅,
原是泥瓦匠的女儿;而那个在城南陋巷里敲了十六年梆子的阿珠,才是尚书府真正的嫡长女。
这桩换女案,比长安的雪还要纷乱,冻碎了多少富贵梦,又暖了多少寒人心。
正如老话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扭的瓜不甜,强换的命,
终究是要还的。第一章金钗与瓦刀礼部尚书府的绣楼,暖炉里的银丝炭燃得正旺,
将窗上的冰花熏得微微发融。沈琳琅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指尖捏着枚赤金点翠步摇,
正对着铜镜比划。镜中的少女,肤若凝脂,眉如远黛,一双杏眼顾盼生辉,
配上那身烟霞色的云锦袄,端的是金枝玉叶的模样。“**,夫人炖了冰糖燕窝,
您趁热尝尝?”贴身丫鬟碧月捧着描金盅进来,脚步轻得像猫。沈琳琅眼皮都没抬,
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胶着在镜中的自己身上。她是沈尚书唯一的女儿,
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八岁跟着宫里的嬷嬷学女红,
一手苏绣在长安贵女圈里是出了名的。更难得的是,她生得一副好皮囊,
去年上元节在曲江池边惊鸿一瞥,竟引得三位皇子同时驻足。“听说了吗?
昨日城东的张御史家,给**递了庚帖呢。”碧月一边给她剥荔枝,一边笑着说,
“张公子可是长安有名的才子,与**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沈琳琅脸颊微红,
嗔道:“胡说什么呢。”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她见过张公子一面,
在去年的皇家赏花宴上,他白衣胜雪,立于海棠树下,朗朗诵读自己新作的诗,那模样,
真真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正想着,窗外传来一阵喧哗。
沈琳琅皱了皱眉:“什么事这么吵闹?”碧月探头往外看了看,
回来禀报:“好像是府里的老管家,带了个乡下丫头进来,说是……说是有要事求见老爷。
”“乡下丫头?”沈琳琅来了兴致,“什么样的丫头,敢来尚书府撒野?
”她披了件藕荷色的披风,跟着碧月悄悄来到游廊下。只见庭院里站着个少女,
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裙,脚上是双打了补丁的布鞋,冻得通红的手里,
紧紧攥着半块啃了一半的窝头。她的头发枯黄,脸上带着风霜,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像淬了火的星星。少女的目光,正死死盯着沈琳琅身上的烟霞色云锦袄,眼神复杂,有羡慕,
有嫉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这丫头叫阿珠,
”老管家对着闻讯赶来的沈渊和夫人柳氏,躬身道,
“说是……说是带着夫人当年的信物来的。”阿珠闻言,从怀里掏出个用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个“沈”字。柳氏看到那半块玉佩,
脸色“唰”地一下白了,身子一软,差点栽倒在地。沈渊连忙扶住她,沉声问:“这玉佩,
你从何处得来?”阿珠咬着唇,声音带着哭腔:“是我娘临死前给我的。她说,
我不是她的亲女儿,是十六年前,被产婆从尚书府换出来的……这半块玉佩,就是信物。
”第二章绣帕与粗布阿珠住的破屋,在城南最脏最乱的巷子深处。屋顶是漏的,
下雨的时候,盆盆罐罐都得用来接水;墙壁是泥糊的,风一吹就掉渣。屋里除了一张破床,
一个缺腿的桌子,再也没有像样的东西。她的养母是个寡妇,靠给人缝补浆洗为生,
去年冬天染了风寒,没钱医治,就这么去了。临死前,才把这个藏了十六年的秘密告诉了她。
“珠儿,娘对不起你,”养母拉着她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凉,“当年要不是我男人死得早,
我又不能生,也不会……也不会同意产婆换孩子的事。那尚书府的夫人,生你的时候大出血,
昏迷不醒,产婆说,你是个丫头,尚书府怕是容不下,不如换给我,
她再想法子……”后面的话,养母没说完就咽了气。阿珠抱着那半块玉佩,
在冰冷的屋里哭了三天三夜。她不是没听说过尚书府的千金沈琳琅。长安城里,
谁不知道沈**才貌双全,是天上的凤凰。可她阿珠呢?从小就得帮着养母干活,
洗衣、做饭、挑水、劈柴,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冬天冻得裂开口子,渗出血来,
也只能用灶灰抹一抹。她甚至没上过一天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可现在,有人告诉她,
她才是那个该穿云锦袄、戴金步摇的尚书府**。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
在她心里炸开了锅。老管家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给人送浆洗好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
听到能去尚书府,她既激动又害怕。激动的是,
她终于能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害怕的是,那个富贵逼人的地方,
真的能容下她这个粗鄙的丫头吗?进了尚书府,看到那个穿着烟霞色云锦袄的沈琳琅,
阿珠的心沉到了谷底。那个女孩,那么美,那么优雅,和她想象中的尚书府**一模一样。
而自己呢?像只误入凤凰窝的灰雀,浑身不自在。
尤其是看到柳氏看到玉佩时那惊慌失措的样子,阿珠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第三章半块玉佩柳氏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没出来。这三天里,沈府上下人心惶惶。
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说话都压着嗓子,生怕触怒了主子。沈琳琅几次想去探望,
都被柳氏身边的嬷嬷拦了回来。“**,夫人身子不适,让您别担心。
”嬷嬷的语气虽然恭敬,眼神里却带着一丝闪躲。沈琳琅心里犯嘀咕。她虽然娇生惯养,
却不傻。那个叫阿珠的丫头,还有那块玉佩,以及母亲反常的态度,都让她觉得,
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正在被揭开。第四天一早,柳氏终于打开了房门。她的眼睛红肿,
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老爷,”她看着沈渊,声音沙哑,
“把孩子们都叫来吧。该说的,总是要说的。”沈渊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沈琳琅和阿珠被请到了正厅。沈琳琅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
脸上带着不安;阿珠则还是那身粗布裙,局促地站在角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柳氏看着两个女孩,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琳琅,阿珠,娘对不起你们……”原来,
十六年前,柳氏生沈琳琅的时候,大出血,昏迷了三天三夜。产婆是个贪财的,
见柳氏生死未卜,沈渊又一心扑在柳氏身上,就动了歪心思。她知道城南有个寡妇,
因为不能生育,一直想抱个孩子。而尚书府,肯定想要个儿子继承香火。于是,
她偷偷把刚生下来的女婴(也就是阿珠)抱给了寡妇,
又把寡妇托她找的女婴(也就是沈琳琅)抱回了尚书府。为了做得天衣无缝,
她还偷走了柳氏陪嫁的一块玉佩,掰成两半,一半留给了阿珠,作为日后相认的信物。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柳氏哭着说,“可那时候,我已经把琳琅当成了心头肉,
实在舍不得……我对不起阿珠,更对不起琳琅……”沈琳琅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她不是尚书府的**?她是那个粗鄙丫头的替代品?阿珠也愣住了。原来,娘说的都是真的。
她真的是尚书府的千金。两个女孩,一个从云端跌落,一个从泥里升起,命运在这一刻,
来了个惊天大逆转。第四章金枝跌落地沈琳琅被“请”出了尚书府。说是请,
其实和赶差不多。沈渊给了她一笔钱,足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却没给她任何名分。
“你毕竟在沈府待了十六年,我们也不能做得太绝。”沈渊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愧疚,
更多的却是疏离,“拿着这笔钱,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吧。”沈琳琅没要那笔钱。
她穿着自己最普通的一件布裙,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
和她亲手绣的一方帕子。走出尚书府大门的那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朱红的大门,
高高的门槛,还有门楣上那块“礼部尚书府”的匾额,曾经是她身份的象征,
如今却成了刺痛她的利刃。长安的雪还在下,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冰冷刺骨。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沈渊把她架在脖子上,
在院子里跑;想起柳氏在她生病时,
彻夜不眠地守在她床边;想起自己第一次绣出像样的荷包时,
全家人的欢喜……那些温馨的画面,如今想来,都像是一场骗局。她路过一家绣坊,
看到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绣品,有精致的荷包,有华丽的披风,
还有和她曾经穿过的一样的烟霞色云锦袄。老板娘看到她,热情地招呼:“姑娘,进来看看?
我们这儿的绣品,都是上好的手艺。”沈琳琅摸了摸自己手指上的薄茧,
那是常年绣花留下的。她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她现在,连买一根绣花针的钱都没有。
天黑的时候,她走到了城南的巷子口。这里和她曾经住过的尚书府,简直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