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上海的梅雨季，雨丝像浸了墨的针，扎在闸北的断壁残垣上，溅起的泥点混着弹壳碎片，在积水里漾开浑浊的圈。穆婉婷缩在防空洞最里侧的角落，军靴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裤脚沾满了血污与泥泞。她怀里紧紧揣着个巴掌大的锦盒，指尖反复摩挲着盒面磨损的缠枝纹——这是从无锡老宅坍塌的暗格里刨出来的，里面那枚战国玉璜，是父母临终前塞给她的，玉璜上还留着母亲最后体温的余温，成了她与故去亲人唯一的联结。
防空洞外的轰炸声又近了些，震得头顶的碎石簌簌落下，砸在临时搭建的木板上发出“咚咚”闷响。角落里，穿蓝布衫的妇人抱着哭哑嗓子的孩子，泪水混着脸上的灰泥往下淌；穿学生装的少年攥着断了弦的小提琴，指节泛白。穆婉婷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里满是硝烟与霉味，她缓缓打开锦盒，玉璜泛着温润的青白色光泽，可今天触到指尖时，却带着一丝异样的凉意，像极了冬日里结了冰的太湖湖水。
她刚想凑近细看，玉璜表面突然沁出细如蛛网的裂纹，黑色的液体顺着纹路蜿蜒，在掌心积成小小的水珠，散发出淡淡的腥气——那气味，与她昨日在战场边缘看到的、未干的血迹一模一样。
“姑娘，借个火？”
带着烟草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穆婉婷惊得手一抖，玉璜险些从锦盒里滑出。她猛地回头，正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男人穿着熨帖的暗纹西装，领口系着银灰色领结，即使在这样狼狈的防空洞里，袖口也依旧平整。怀表链从马甲口袋垂下，在昏暗中泛着冷光，他指尖夹着的烟卷燃着一点猩红，烟雾缭绕中，穆婉婷看清他的脸：眉骨高挺，下颌线锋利，唯独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与这乱世格格不入的沉静，像极了无锡老宅后院里，那口百年不涸的古井。
“抱歉，我没有火。”穆婉婷把锦盒紧紧拢在怀里，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陌生人的靠近都可能藏着危险。
男人却没挪开脚步，目光紧紧落在她紧攥锦盒的手上，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突然抬手掀开怀表盖，“啪”的一声轻响，穆婉婷瞥见表盘玻璃竟也裂着一道痕——那裂纹的走向，与玉璜上的纹路一模一样，甚至连最细微的分支都分毫不差。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表盘上的指针停在2025年3月17日——那是她在三星堆考古现场，第一次从祭祀坑中触碰到这枚玉璜的日子！
“这日期……”穆婉婷的声音发颤，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怀表？”
男人没回答，反而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与熟悉，仿佛透过她的脸，看到了另一个人：“你叫穆婉婷？无锡穆家的后人？”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穆婉婷刚想追问，防空洞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女人冲了进来，旗袍下摆沾着泥点，领口的七颗翡翠盘扣在跑动中崩落，滚得满地都是，发出清脆的响声。“思恒！快躲起来，日军的巡逻队往这边来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女人是沈清秋，谢思恒的远房表妹，自小对他心生爱慕，一路追随他从无锡来到上海。她的目光扫过穆婉婷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随即又转向谢思恒，语气里满是焦急。
谢思恒起身去捡滚到脚边的翡翠扣，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玉扣，穆婉婷的脑子却突然像被重锤击中，剧痛中，无数陌生的画面涌了进来：阴暗潮湿的密室里，烛火摇曳，谢思恒穿着玄色长袍，手中握着一把青铜匕首，正划开一个陌生男子的脊背。暗紫色的蛊虫从血肉中爬出，扭动着钻进一枚玉璜——那玉璜，与她怀里的一模一样！画面里的谢思恒，眼神决绝又痛苦，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甚至能看清他袖口绣着的、与怀表链同纹样的暗纹。
“别看。”谢思恒的手突然覆上她的眼睛，掌心的温度凉得像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些不是你的记忆，是安倍家设下的幻境，别被它们缠上，会伤了你的魂魄。”
穆婉婷猛地挣开他的手，锦盒从膝头滑落，玉璜掉在地上，黑液在地面迅速聚成一个规整的北斗阵图，七颗“星”的位置，恰好与她在三星堆祭祀坑看到的七个玉琮摆放方位完全一致。防空洞的石壁突然渗出无数褪色的红绳，每根绳端都系着半枚铜钱，铜钱上的铜绿斑驳，边缘还留着细微的磨损痕迹，和她亲手清理过的陪葬品分毫不差。熟悉的场景让她恍惚，仿佛两个时空在此刻被强行拧成了一股绳。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拄着白骨手杖的凌九霄缓步走出。他穿着黑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没有一根发丝凌乱。手杖顶端的骷髅头眼眶里，嵌着两颗暗红色的宝石，在昏暗中透着诡异的光。凌九霄停下脚步，手杖对准地面的北斗阵图，那些铜钱突然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旋转着拼成一个复杂的卦象，卦象中央，恰好对着穆婉婷的胸口。
“沈砚，你的机械义肢，该显形了。”凌九霄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手杖尖指向人群后的一个年轻男子，“藏了这么久，也该让大家看看731部队的‘杰作’了。”
那男子踉跄着被推出来，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下意识想遮住右腿，双手死死拽着裤管，指节泛白，可裤管还是滑了下去，露出一截泛着冷光的机械义肢——义肢关节处刻着模糊的编号“731-024”，穆婉婷一眼就认出，那是731部队特有的烙印。沈砚猛地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像被雨水泡过的棉花，又软又涩：“别……别看它，这不是我想要的……是他们把我绑进实验室，活生生锯了我的腿，还说这是‘进步’……”
他的话让防空洞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有人别过脸，有人握紧了拳头，连孩子的哭声都小了些。穆婉婷看着他义肢上冰冷的金属光泽，突然想起在历史文献里看到的、731部队的暴行，心口像被堵住一样难受。沈清秋却在这时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沈砚面前，声音温柔：“沈砚，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以后有我们在，一定会帮你找到治好腿的方法。”
沈砚抬起头，看着沈清秋眼中的关切，眼眶泛红，低声说了句“谢谢”。穆婉婷看在眼里，忽然意识到，沈清秋对谢思恒的心意人尽皆知，可沈砚看向沈清秋的眼神，似乎也藏着不一样的情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