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花店,成了沈清(沈清弦)暂时的避风港。她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稳,几乎是以一种拼命的姿态投入工作。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将店里店外打扫得一尘不染,玻璃擦得锃亮。她用心跟王阿姨学习修剪花枝、搭配花束,虽然起初笨手笨脚,被玫瑰刺扎过无数次,但她从不叫苦,默默练习。她话不多,但手脚麻利,眼神里渐渐有了点活气。
王阿姨心疼她,给她买了新衣服,改善伙食。沈清默默记在心里,干得更卖力了。她开始学着对客人露出浅浅的、不算熟练却真诚的微笑。生活似乎终于向她露出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然而,命运的齿轮,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那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过去,正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再次闯入她的生活。
陆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陆砚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城市繁华尽收眼底,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助理刚刚汇报完沈清弦出狱后的动向——住最差的旅社,找不到工作,最后在一家小花店落脚。
“知道了。”他声音淡漠,挥退了助理。
办公室重归寂静,奢华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但他心里却莫名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那个女人的惨状,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他松了松领带,试图驱散这种不适,却徒劳无功。
他反复告诉自己:他没错!沈清弦是罪有应得!她伤害了芊芊,差点害死一条无辜的小生命!他只是在维护正义!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她如今落魄到那种地步,在那种脏乱差的地方挣扎求生,他的心会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着一样?一种闷闷的痛感挥之不去。
是因为那点可怜的愧疚吗?不,他陆砚深纵横商界,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故意装出这副可怜相,想博取同情,让他心软!对,一定是这样!
这种烦躁感和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驱使着他。几天后,他鬼使神差地让司机绕路,经过了那条老街。
隔着车窗,雨幕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瘦了很多,几乎脱了形,穿着廉价的卫衣和牛仔裤,围着一条沾满泥土和水渍的粗布围裙,正费力地将一盆巨大的发财树往店里搬。动作笨拙,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狠劲。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几缕湿发黏在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曾经那双望着他时总是盛满星光和炽热爱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
陆砚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的疼,伴随着一种说不清的窒息感。
他印象中的沈清弦,是娇贵的苏家大**,是他陆砚深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妻子。她应该穿着高定礼服,出入高级场所,十指不沾阳春水,笑容明媚,无忧无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最底层的劳工,在泥泞和风雨中挣扎求存!这种强烈的反差,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一种说不清是愤怒、是鄙夷、还是……某种难以启齿的心疼的情绪,猛烈地冲击着他。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开车!”他几乎是低吼着命令司机,猛地升上了车窗,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让他心烦意乱、挑战他认知的身影。
但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再也无法控制。
接下来的几天,陆砚深发现自己像中了邪。他总是忍不住让司机绕到那条街,远远地看上一眼。像个可悲的偷窥者。
他看到她对挑剔难缠的客人陪着小心,脸上挤出的勉强笑容。
看到她中午坐在店门口的小凳子上,啃着一个干瘪的馒头当午餐,身影单薄。
看到她在寒风中搓着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开裂的手,对着玻璃呵气取暖,眼神茫然。
每一幕,都像一根细针,扎在他心上最不设防的地方。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和揪心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开始失眠,眼前总是浮现了她那双死寂的眼睛。
终于,在这个雨下得更大的傍晚,陆砚深推开车门,撑着一把价值不菲的黑伞,一步步走向那间在雨中散发着暖黄灯光的小花店。他告诉自己,只是去问清楚,只是去……看看。
风铃因门的推开而发出清脆的声响。
“欢迎光临。”一个平静、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
沈清(沈清弦)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修剪着一束香槟玫瑰的花枝,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专注。
当她习惯性地抬起头,看清逆光站在门口、收起雨伞的高大男人时,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冰雕,连呼吸都停滞了。手里的修剪刀“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陆砚深。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昂贵西装,皮鞋锃亮,与这间充满泥土和花香、略显凌乱的小店格格不入。他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雨水顺着他昂贵的伞面滑落,滴在干净的地板上,形成一小滩刺眼的污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如鹰隼,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不解、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某种陌生的悸动。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
沈清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了几下,随即,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冷却、沉寂下去。仿佛一锅滚油被骤然泼入冰水,只剩下刺骨的凉意和麻木。
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所有翻涌的情绪,弯腰捡起修剪刀,继续手中的动作,语气淡漠得像是在对待一个完全陌生的、偶然闯入的顾客:
“先生,买花吗?”
先生。
这个称呼,像一记无形的、带着倒刺的耳光,狠狠扇在陆砚深的脸上。他的眉头狠狠一拧,一股被冒犯的怒火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和失落,猛地窜起!
“沈清弦!”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她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清(沈清弦)手下修剪的动作未停,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
“工作。”
“工作?”陆砚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语气充满了讥诮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怒其不争,“陆家给你的离婚赡养费呢?你就这么喜欢作贱自己?非要跑到这种地方来丢人现眼?!”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匕首,一刀刀精准地刺向她早已经千疮百孔、结满厚痂的心。
但这一次,沈清没有感觉到预期的疼痛,只觉得无比可笑和荒谬。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演技拙劣、哗众取宠的小丑。
“陆总,我的事,与你何干?”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手腕上那枚价值七位数的名表,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砸向他:
“至于你给的那笔钱……”
“我嫌脏。”
自那日在花店不欢而散后,陆砚深的心彻底被搅得天翻地覆。
沈清弦(他依旧不受控制地在心底用这个名字称呼她)那双死水般的眼睛,和那句淬了冰的“我嫌脏”,像最恶毒的魔咒,日夜缠绕着他,啃噬着他的理智。无论他是在签署亿万合同的高级会议室,还是在觥筹交错的奢华酒会,那个穿着粗布围裙、眼神空洞却带着决绝冷漠的身影,总会不合时宜地闯入他的脑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