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敲打着别墅宽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又持续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密的鼓点,敲在人心头最空落的地方。
客厅里灯火通明,昂贵的暖光灯源将每一寸空间都渲染得温暖而精致,却偏偏驱不散那股子从骨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宋晚蜷在宽大的进口沙发里,身上搭着条柔软的喀什米尔羊毛毯,电视里正放着部老掉牙的爱情片,男女主角在瓢泼大雨中声嘶力竭地争吵、拥抱,演技略显浮夸。她却看得有些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毯子边缘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磨损线头。
五年了。
住进这栋江砚口中“我们的家”已经整整五年。这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处摆设,甚至空气中弥漫的特定香薰气味,最初都是她怀着一点隐秘的雀跃和笨拙的憧憬,亲自跑遍全城,一点点挑选、布置起来的。她曾以为,这里会盛满烟火人间的温暖和笑语。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精心构筑的巢穴,渐渐变成了一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太大,太空,安静得常常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无止境的风声雨声。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哒”声,清脆地打破了满室的沉寂与电视机的嘈杂。
宋晚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坐直了些身体,肩头的薄毯滑落也浑然未觉。这个时间,江砚很少会回来。她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期待,像寒夜里将熄的烛火,勉强而又徒劳地跳动了一下。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工作疲惫的沉稳,而是显得急促,甚至带着点……难以言喻的亢奋,踏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格外清晰。
江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客厅拱形门廊下,携着一身室外凛冽的潮湿寒气。他没穿往常一丝不苟的定制西装外套,只着一件深色衬衫,领口松垮地扯开,露出小半截锁骨的轮廓。墨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凌乱地垂在饱满的额前,却丝毫不显狼狈,反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锐利。他的眼睛里跳动着一种宋晚许久未见的光芒,像是压抑许久的火种终于寻到了干柴,灼热得几乎有些烫人。
那光芒,太亮了,亮得刺眼。宋晚心头莫名地一缩,那点微弱的期待瞬间被这光芒灼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不断向下坠落的预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还没睡?”江砚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更像是某种情绪极度高涨后的余韵。他的目光在宋晚身上掠过,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却又没有真正停留,很快便转向了酒柜的方向,仿佛这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定睛细看的东西。
“嗯,看了会儿电影。”宋晚的声音很轻,混在电视机的背景音和窗外的雨声里,几乎听不真切。她默默地弯腰,拾起滑落在地毯上的薄毯,重新搭在膝头,指尖触及柔软的羊毛,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凉。
江砚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他已经几步走到了靠墙的嵌入式酒柜前,动作有些急躁地打开玻璃柜门,取出一瓶开了封的威士忌,甚至没用酒杯,就那么对着瓶口仰头灌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滑过他的喉结,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他转过身,背靠着酒柜,目光再次落在宋晚身上,这一次,带上了某种审视的、近乎残酷的直白。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即将摊牌的决绝。
“沈清回来了。”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宋晚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沈清。
这个名字,像一道早已结痂却又从未真正愈合的伤疤,猝不及防地被重新撕开,露出底下鲜红脆弱的血肉。那个江砚放在心尖上多年、因为出国追求事业而不得不暂时分开的白月光。那个她这五年婚姻里,无处不在又讳莫如深的阴影。
宋晚搭在毯子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指甲陷进柔软的羊毛里。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像被风惊扰的蝶翼。她甚至还能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这平静的反应似乎出乎江砚的意料,又或许,他早已迫不及待,根本无暇去细究她的情绪。他放下酒瓶,大步走到沙发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压迫性的阴影,将宋晚完全笼罩其中。
他没有看她瞬间苍白的脸色,而是径直将手伸向了他带回来的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动作利落,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粗暴,“嗤啦”一声,撕开了封口。
然后,他从里面拿出了两本鲜艳的红色小册子。
那是他们的结婚证。
宋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她看着那两本象征着他们法律上最紧密联结的小册子,在江砚骨节分明的手中,显得那么脆弱,那么微不足道。
江砚没有半分犹豫,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冷酷。他双手分别捏住一本结婚证,用力一扯——
“刺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客厅里突兀地炸响,尖锐得刺耳。那声音,仿佛不是撕裂了纸张,而是直接撕裂了宋晚这五年来的所有坚持、所有自以为是的温暖假象,连同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一起被无情地扯碎。
红色的碎片,像凋零的玫瑰花瓣,又像斑驳的血迹,纷纷扬扬地从他手中飘落,散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触目惊心。
江砚站在那片狼藉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方才的亢奋,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厌弃。
“宋晚,”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偷了她五年的人生,该还了。”
偷?
宋晚看着地毯上那些红色的碎片,忽然觉得有些荒谬。这五年,是她偷来的吗?当初那场各取所需的婚姻,难道不是他江砚亲自求来的吗?用她宋家暂时的影响力,稳固他在江氏的地位,换取他喘息和发展的时机。她付出了五年最美好的时光,陪他周旋,替他打理,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江太太”,到头来,只换来一个轻飘飘的“偷”字?
心口的钝痛密密麻麻地蔓延开,像有无数细针在同时扎刺。她感觉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咽了回去。脸上,却缓缓扯出一个极淡、极飘忽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哀求,只有一种看透了什么的疲惫和苍凉。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江砚冰冷的视线,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烟。
“好。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