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空调真冷。我裹紧黑色大衣,看着黑白照片上微笑的女人。那是我妈。三年前,
也是在这里,送走了我爸。今天,轮到她了。灵堂里人不多,稀稀拉拉几个。
大部分是公司元老,脸色凝重。还有几个远房亲戚,表情复杂。林慕瑶跪在灵堂最前面。
哭得很大声。肩膀一抽一抽。比我这个亲生女儿还伤心。
阿姨……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呜呜……”“慕瑶以后可怎么办啊……”她哭得情真意切。
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周围几个老阿姨被她感染,也跟着抹眼泪。“慕瑶这孩子,
真是孝顺。”“是啊,比亲生的都强。”“老萧两口子没白疼她。”我站在后面。
没掉一滴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指尖冰凉。林慕瑶是我爸妈十年前领养的。一场车祸,
她父母双亡。我爸心软,看她一个小姑娘孤苦无依,带回了家。她嘴甜,会来事。
哄得我爸妈团团转。尤其是这几年。我忙着接手家族企业,天南海北地飞。很少着家。
林慕瑶就陪在他们身边。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比我这个亲生女儿更像亲生的。
我妈病重最后那几个月。她更是衣不解带地在医院守着。连护工都插不上手。所有人都夸她。
说她是金子做的心。只有我知道。那层金箔下面裹着什么。葬礼结束。亲友陆续离开。
灵堂只剩下我和林慕瑶。她抽噎着,用纸巾小心擦拭我妈的遗像。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楚楚可怜。“予安姐,”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以后……就剩我们相依为命了。
”我没接话。看着工作人员撤下花圈。她慢慢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眼神瞟过我毫无波澜的脸。“姐,你……不难过吗?”“难过。”我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
她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阿姨走得太突然了。
”“不过你放心,”她语气忽然坚定起来,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安抚,“以后家里,
有我。”我转头看她。她眼神很真诚。“有你在,”我重复了一遍,“挺好。
”她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姐,这几天你也累坏了,
先回家休息吧。剩下的事,”她顿了顿,“我来处理就好。”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转身走出灵堂。深秋的风卷着落叶,刮在脸上生疼。身后。林慕瑶站在空荡荡的灵堂门口。
看着我的背影。那点楚楚可怜,像潮水一样褪得干干净净。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家里空得吓人。冷。我打开所有灯。暖黄色的光驱不散那股死寂。我走进书房。
我爸生前最爱待的地方。红木书桌,皮椅。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雪茄味。
我拉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很空。只有一本厚厚的《资本论》。硬壳封面。我把它拿出来。
手指拂过烫金的标题。没打开。直接放进了我带来的行李箱。锁好。刚合上箱子。手机响了。
是公司第二大股东,刘叔。我爸的老兄弟。声音疲惫。“安安啊,节哀。
”“公司这边……”他欲言又止。“刘叔,有话直说。”那边沉默了几秒。
“林慕瑶……刚才召集了几个董事开了个小会。”“提议尽快召开临时董事会。
”“讨论……讨论公司接下来的管理问题。”我的心往下沉了沉。但声音没变。“哦?
这么快?”“是啊,”刘叔语气透着无奈,“她说得很动情,
说不想让叔叔阿姨的心血没人管,现在你是唯一的继承人,但……”他顿了顿。
“有几个董事觉得……你毕竟年轻,又刚失去父母,情绪不稳定,可能不适合立刻挑起担子。
”“她建议……由她先代管一段时间,协助你过渡。”协助?我无声地扯了下嘴角。
“知道了,刘叔。”“安安,你……”刘叔声音很急,“你得有准备!这丫头……心思很深!
”“嗯,谢谢刘叔。”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扔在桌上。屏幕亮着。锁屏壁纸是我二十岁生日。
爸妈一左一右搂着我。三个人,笑得没心没肺。那笑容刺得我眼睛发疼。林慕瑶。
你连七天都等不了吗?行。你想玩。我陪你玩。头七。家里来了不少人。公司高层,
亲戚朋友。挤满了客厅。空气里飘着香烛和食物的味道。嗡嗡的说话声。我穿着素色家居服。
坐在沙发角落。没什么表情。林慕瑶是绝对的主角。忙前忙后。招呼客人。端茶倒水。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和坚强。“慕瑶啊,辛苦你了。”“萧董他们走得突然,
多亏有你在。”“是啊,予安这孩子,打击太大,人都木了……”“慕瑶,以后公司的事,
你也得多操心啊!”赞誉声不绝于耳。她谦虚地笑着。“应该的,叔叔阿姨对我恩重如山。
”“我早就把他们当亲生父母了。”“至于公司……只要是为了叔叔阿姨的心血好,
让我做什么都行。”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带着一丝怜悯。一丝居高临下。
我垂下眼。看着杯中袅袅的热气。快正午了。王律师还没到。林慕瑶看了看表。
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很快又压下去。她走到我面前。声音温温柔柔。“姐,
律师应该快到了。你……还好吧?”我抬起头。“挺好。”她像是想安慰我,
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别怕,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的手很凉。我抽回手。“不用。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门铃响了。林慕瑶眼睛一亮。快步过去开门。
果然是王律师。提着黑色的公文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王律师走进来。对着我妈的遗像鞠了一躬。然后看向我。
“萧**。”我站起身。“王律师。”林慕瑶也赶紧走过来。站在我身边。
一副主心骨的样子。“王律师,您辛苦了。”王律师没看她。只对我点点头。
“可以开始宣读遗嘱了吗?”我环视了一圈客厅。“就在这吧。”王律师打开公文包。
取出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拆封。拿出里面的文件。清了清嗓子。“本人,萧振邦,沈静,
名下所有财产,包括但不限于……”他念着格式化的条款。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林慕瑶站得笔直。侧脸紧绷。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期待。“……位于本市松山区的别墅一套,
产权归女儿萧予安所有……”“……名下所有银行存款、股票、基金等金融资产,
归女儿萧予安所有……”林慕瑶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捏着衣角的手指指节泛白。
“……名下‘恒泰集团’所有股份,共计……”王律师的声音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林慕瑶。
客厅里落针可闻。林慕瑶的呼吸都屏住了。“……所有股份,归女儿萧予安继承。
”“嗡——”客厅里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几个公司高层交换着眼神。林慕瑶猛地抬起头。
脸色煞白。眼睛里全是不敢置信。“不可能!”她失声叫出来。
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凝滞的空气。所有人都看向她。她意识到失态,嘴唇哆嗦着。
“王……王律师,您是不是念错了?”“叔叔阿姨……叔叔阿姨不会……”她声音发颤。
带着哭腔。眼神慌乱地看向周围的人。试图寻找支持。“他们……他们一直把我当亲女儿的!
”“阿姨临走前几天……还拉着我的手……”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汹涌而出。
比葬礼那天哭得还要惨。哀戚动人。立刻有人露出同情的神色。王律师推了推眼镜。
面无表情。“林**,遗嘱内容清晰明确,没有任何歧义。
”“这是萧振邦先生和沈静女士共同签署,经过公证的正式遗嘱。”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
“不!我不信!”林慕瑶激动地摇头。“一定有问题!阿姨病糊涂了……”她猛地转向我。
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是你!萧予安!是不是你搞的鬼?
”“你趁阿姨病重……”我静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场闹剧。“遗嘱是爸妈一起立的。
”“时间,是在我爸去世三个月后。”“那时候,我妈很清醒。”林慕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极大。“不可能……”她喃喃自语。
“怎么会……”“他们明明说过……”她猛地收住话头。眼神闪烁。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那些同情的目光,开始掺杂审视和疑惑。王律师合上文件。
“遗嘱宣读完毕。”“萧**,后续遗产交接的相关手续,我会协助您办理。
”“谢谢王律师。”我点头。林慕瑶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失魂落魄。
精心描画的脸。此刻一片灰败。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完全没了刚才的精气神。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慕瑶。”她猛地一颤。抬起头看我。眼神复杂。怨恨,不甘,
还有一丝恐惧。“姐……”声音哑得厉害。“家里东西不少。”我语气平淡。“爸妈留下的,
你喜欢的,可以带走一些。”“当个念想。”她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周围的目光,瞬间变得刺人。同情彻底消失了。只剩下鄙夷和恍然大悟。原来。
她图的不过如此。林慕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转身。没再看她。“刘叔,
李伯,张姨……”我点了几位跟着我爸打江山的老臣。“公司的事,以后还要多仰仗各位。
”“下午三点,公司会议室。”“我们碰个头。”被点到名的人立刻点头。“应该的,予安。
”“你放心。”“我们肯定支持你!”态度鲜明。林慕瑶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
被彻底晾在了一边。像一个拙劣的小丑。恒泰集团顶楼。大会议室。椭圆形的长桌坐满了人。
空气里还弥漫着一丝葬礼后的沉闷。但更多的是凝重。还有暗流涌动。我坐在主位。
左手边是刘叔他们几个老臣。右手边。是林慕瑶。她换了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
脸上重新上了妆。掩盖住憔悴。但眼神里的红血丝藏不住。她坐得很直。
带着一股强撑的劲头。其他董事和高管分坐两侧。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逡巡。“开始吧。
”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今天叫大家来,
主要是明确一下公司接下来的方向。”“另外,也宣布几项人事任命。”我话音刚落。
林慕瑶立刻接上。“予安姐说得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沉稳。
“公司现在确实处于非常时期。”“叔叔阿姨突然离世,大家都很难过。”“但公司不能乱。
”她环视一圈。“我个人认为,当务之急,是稳定管理层。
”“尤其是财务和几个核心业务板块。”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
“予安姐虽然继承了股份,但毕竟……对公司具体业务介入不多。
”“经验方面……”她没说完。意思很清楚。“所以,我提议,”她挺直脊背,
“由我暂时代行总经理职权,全面主持日常工作。予安姐作为董事长,
可以多熟悉宏观层面……”“不必。”我打断她。声音清晰。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林慕瑶的脸僵住。“总经理的位置,我有人选。
”我看向左手边第一位。“刘叔。”刘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是您。
”我肯定地说,“您跟着我爸三十年,从工厂车间到集团副总,公司上下,
没人比您更了解恒泰。”“由您出任总经理,主持日常工作,我最放心。
”刘叔脸上闪过激动。“安安……董事长,你放心!我老刘这把老骨头,还能拼几年!
”另外几个老臣纷纷点头。“老刘最合适!”“我们都服气!”林慕瑶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发白。“予安姐,”她强笑着,“刘叔经验是丰富,
但毕竟年纪大了……”“精力?”“对公司的现代化管理……”“刘叔精力很好。
”我再次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而且,集团的管理团队成熟。经验,
有时候比所谓的新理念更稳。”“至于你,慕瑶。”我看向她。她的身体明显绷紧了。
“你在项目部副经理的位置上,也待了快两年了。”“熟悉具体业务。”“正好。
”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城南那个旧厂改造项目,搁置很久了。
”“一直缺个牵头的人。”“你过去。”“全权负责。”话音一落。
会议室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城南旧厂改造。那是集团啃了几年都没啃下来的硬骨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