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要塌了!快回来!”他却划着木船,冲向对岸两个模糊的人影。洪水咆哮,无人机失控,
石桥在身后轰然倒塌……而他最后一眼,是望向岸上那些他守护的人。
1办公室的绿萝与未接来电云栖镇**办公楼的三楼,那扇朝东的窗总是虚掩着。
山间的风带着湿润的草木清气溜进来,悄悄拂过陆时予桌上那盆新栽的绿萝。
嫩绿的叶子上还挂着晨露,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那是他今早从院子花坛边捡回来的。
昨天深夜整理防汛简报时,他一眼瞥见这株被野草欺得奄奄一息的小苗,心下一动,
便找了个弃置的旧茶叶罐,小心将它移栽了进去。“陆书记,这绿萝跟着您可真是受委屈,
”办事员小林抱着一摞文件经过,探过头来笑道,“您整天往村里跑,风吹日晒的,
哪还记得浇水?不如交给我,保准半个月就让它爬满半面窗。
”陆时予正对着屏幕核对各村报上来的危房排查名单,闻言抬起头,
嘴角牵起一个略带疲惫的弧度,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等这阵防汛忙完,
我肯定好好照料它。
”他的嗓音带着昨日跋涉后的沙哑——为了巡查海拔最高的落云村蓄水池,
他在山路上来回走了四个多钟头,鞋帮上至今还沾着干涸的泥点。
电脑右下角猝然弹出血红的预警框,小林的脸色瞬间变了:“又、又要下?
这雨都断断续续下了七八天了,再这么下去,山下那条河非涨起来不可!”陆时予眉心微蹙,
点开详情——“未来24小时内将出现特大暴雨,局部地区伴有短时强降水、雷暴大风,
山洪及地质灾害风险极高”。他倏地起身,
抓起桌上的安全帽和强光手电:“我去河边看看水位。你立刻复核一遍各村的应急联系人,
确保电话畅通,半小时后把情况报给我。”办公室门“哐当”一声合上,
震得桌上的绿萝轻轻一颤,叶尖的露珠滚落,在键盘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陆时予的手机静静躺在桌角充电,屏幕忽然亮起,是妻子沈雨晴发来的视频邀请。
**固执地响了三遍,最终归于沉寂,未留下任何痕迹。
他此刻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往河边赶,裤腿卷到膝下,
露出小腿上几道浅白色的旧疤——那是去年汛期抢险时被断枝划伤的。
河水已然漫过了岸边的青石板,浑浊的急流裹挟着泥沙草叶,
“哗啦啦”地冲刷着石砌的堤岸,水位比昨日他查看时又蹿升了近半米。“陆书记!
您怎么跑来了?”正在堤上巡查的联防队员老赵看见他,急忙挥手,“眼看这雨就要砸下来,
您快回镇上去吧,这儿有我们盯着!”“不行,”陆时予从随身挎包里掏出笔记本,
蹲下身记录水位刻度,“落云村那边地势低洼,还有几户老人没转移,我得再去看看。
”笔尖在纸页上快速移动,字迹却依旧工整清晰,每一个数字都标注得一丝不苟。刚直起身,
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瞬间将他单薄的衬衫浇得透湿。老赵急忙递过雨衣,
他却没接,反将笔记本迅速塞进怀里,用塑料袋严严实实裹好:“我直接去落云村。
你马上下通知,让下游几个村做好准备,贵重物品往高处搬,随时听指挥撤离!
”山道在暴雨冲刷下变得泥泞不堪。陆时予踉跄着往上攀爬,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好几次,
他都无暇去接。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落云村的陈阿婆——老人家年过八旬,儿子常年在外务工,
独自住在几十年前建的土坯房里,那是暴雨中最脆弱的存在。
当他浑身湿透、沾满泥浆赶到陈阿婆家时,雨水正顺着屋顶的裂缝滴滴答答往下漏。
老人坐在门槛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望着门外瓢泼大雨怔怔出神。“陈阿婆,
快跟我走!”陆时予冲过去,搀起老人就往门外带。“我的……我的鸡还在后头圈里,
”陈阿婆挣扎着要往回走,“那是娃儿年前回来给我买的,不能丢啊……”“鸡我帮您找,
您先跟我去村委的安置点,那里安全!”陆时予温声哄着,弯下腰将老人稳稳背起,
快步朝村委会方向跑去。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只能凭借记忆辨认方向,几次脚下打滑,
都死死护住背上的老人,没让她受一点颠簸。将陈阿婆安顿好时,
口袋里的手机终于不再震动了。陆时予掏出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五个未接来电,
全都来自沈雨晴。他急着回拨,却发现手机电量耗尽,已自动关了机。“陆书记,您快歇歇,
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村委会的工作人员递来一杯滚烫的姜茶。陆时予接过杯子,
刚凑到嘴边,就听见外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不好了!山下那座老石桥被冲垮了!
对岸还有两个人被困住了!”他立刻放下杯子,抓起安全帽就往外冲:“走!快带我去看看!
”2洪流中的微光雨势愈发猛烈,仿佛要将整个云栖镇吞噬。
陆时予带着两名同事——刚来镇上工作半年的年轻干部周扬,和负责水利的老技术员吴建国,
三人顶着狂风暴雨,艰难地赶到河边。浑浊的洪水已经漫过了大半个桥面,
那座原本坚固的石桥,此刻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桥身在水流冲击下微微颤抖。
河对岸的一处高地上,两个模糊的人影正拼命挥舞着手臂,呼喊声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
陆时予眯着眼仔细辨认,认出是下游清水村的村民,大概是来镇上赶集,
没来得及在雨势最大前返回。“这桥绝对不能走了!结构已经松动了!
”吴建国摸着桥墩上裂开的缝隙,眉头紧锁,“得另外想办法。”周扬从背包里拿出无人机,
试图飞往对岸侦查,奈何狂风肆虐,无人机像喝醉了酒似的在空中乱晃,根本无法稳定飞行。
“不行!风太大了!控制不住!”他急得额头冒汗,
声音都带着颤——这是他头一回直面如此凶猛的洪水,心里既惊惧又紧张。陆时予沉默着,
目光落在岸边那艘随波摇晃的旧木船上。那是村里渔民平日用来捕鱼的小船,
此刻正被洪水冲得在岸边打转。“用船划过去。”他边说边利落地脱下湿透的雨衣,
露出里面始终穿着的橙色救生衣——这是他下乡跑村的习惯,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陆书记!这太危险了!”吴建国一把拉住他,“水这么急,这小木船根本经不住!
万一翻了……”“来不及等救援了,”陆时予望向对岸,那两道身影在雨幕中愈发模糊,
“再拖下去,他们撑不住。你们在岸上接应,我一个人过去。”“不行!要去一起去!
”周扬突然开口,声音虽还带着一丝颤抖,语气却异常坚定,“我年轻,力气足,
能帮您划船!”吴建国也重重点头:“我在这条河边住了几十年,熟悉水情暗流,
我跟你们一起去,能指路!”陆时予看着面前两张被雨水打湿却写满坚毅的脸,心头一热。
他知道他们都怕,但没有一个人退缩。“好,那我们一起去。”他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都把救生衣系紧,注意安全,互相照应。”三人合力将小船推入水中,
冰凉的洪水瞬间淹至大腿,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陆时予在船头掌舵,
周扬和吴建国在船尾奋力划桨。小小的木船在咆哮的洪水中艰难前行,
犹如一片随时可能被巨浪吞没的落叶。雨更大了,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水幕,
视线所及一片模糊,只能依靠手电筒微弱的光束辨别方向。突然,一个浪头狠狠拍来,
船身猛地倾斜,周扬一个趔趄,险些栽进水里!陆时予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胳膊,
猛地将他拽回船上。“抓紧!别分心!”陆时予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沉浑有力。
周扬惊魂未定地点点头,双手死死握住船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陆时予在船头沉稳的背影,
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敬佩与安定的暖流——这位平日里总是温和含笑的书记,在危难时刻,
竟像山一样可靠。小船终于艰难地靠向对岸。陆时予率先跳上岸,
伸手将两名冻得瑟瑟发抖的村民拉了过来。“快!赶紧上船,我们送你们到安全地方!
”就在众人准备返航时,身后骤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那座饱经冲刷的石桥,
竟在他们眼前轰然坍塌!巨大的冲击波掀起更高的浪头,小船被猛地抛起,剧烈摇晃。
吴建国脚下一滑,惊呼着跌入汹涌的洪水,手中的船桨瞬间被卷走。“老吴!
”陆时予大喊一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跃入冰冷的洪流,
奋力朝吴建国挣扎的方向游去。水流湍急异常,他拼尽全力,才终于抓住了老吴的胳膊。
“陆书记!别管我!你快上去!”吴建国呛着水,试图推开他,“这水太急了!
两个人都会没命的!”“别废话!抓紧我!”陆时予咬紧牙关,
用尽全身力气拖着老吴往岸边游。周扬在船上急得直跳脚,想伸手去拉,
却因船身摇晃得太厉害,根本无法靠近。就在陆时予即将把老吴推上岸边浅滩的刹那,
又一个更高的浪头,裹挟着上游冲下来的断木和碎石,排山倒海般砸来!
陆时予下意识用尽最后力气将老吴往旁边猛力一推,自己却被浪头当头拍下,
手中的手电筒脱手飞出,光芒瞬间被浑黄的洪水吞没。“陆书记——!
”老吴和周扬的嘶吼声同时响起,充满了绝望。洪流之中,陆时予的身影浮沉不定。
他想抓住什么,指尖却只划过冰冷的水流。在被彻底卷入漩涡的前一秒,
他回头望了岸上的同事和村民一眼,嘴角似乎还凝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抚般的笑意,随即,
便被无情的洪水彻底吞没。
3抽屉里的未寄之信沈雨晴是在次日清晨接到云栖镇**打来的电话的。
那时她正给女儿朵朵穿外套,准备送她去幼儿园。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云栖镇办公室”几个字,她的心莫名一沉,
不祥的预感如冰水般瞬间浸透四肢百骸。“请问是陆时予同志的家属吗?
”电话那端的声音异常沉重,“昨晚云栖镇突发特大山洪,
陆时予同志在救援被困群众时……不幸被洪水卷走……目前仍在全力搜救中……”后面的话,
沈雨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手机从掌心滑落,“啪”地一声脆响,屏幕碎裂,
如同她此刻的心。女儿被吓到,哇哇大哭起来,她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
脑中一片空白。她和陆时予结婚四年,女儿刚满两岁。他总是那么忙,忙著下乡调研,
忙着解决村民的难题,忙着整理永远也整理不完的文件资料。他们相聚的时光少得可怜,
就连女儿的周岁生日,他也因为要调解村里的土地纠纷而缺席。她不是没有怨言。
她曾抱怨他心里只有工作没有家,抱怨他把村民的事看得比妻女更重要。每次,
陆时予都只是默默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疲惫却温柔:“雨晴,再等等,
等忙过这阵,我一定好好陪你和朵朵。”可这一等,
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几乎将她击垮的消息。她魂不守舍地赶到云栖镇时,
搜救工作已持续了十几个小时。镇**的院子里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人人面色沉痛,
低声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悲伤。看到沈雨晴,小林快步迎上来,
眼圈通红:“嫂子……您来了……我们、我们还在找陆书记,
一定……一定能找到……”沈雨晴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走向陆时予的办公室,那扇门还保持着昨天她视频通话时看到的样子,虚掩着。
桌上的绿萝还在,只是嫩叶有些发蔫,铁皮罐里的土也干裂了。她走到那张熟悉的办公桌前,
轻轻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文件,还有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
清水村灌溉渠年久失修、落云村通组路亟待硬化……每一条后面都用不同的符号标注着进度,
打钩的是已解决,画圈的是正在跟进。抽屉最深处,躺着一个没有写地址的信封,
上面只有一行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给雨晴和朵朵”。沈雨晴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雨晴:今天是朵朵的两岁生日,我又失约了。
刚才在村里,看见一个娃娃捧着蛋糕吃得满脸都是,突然就想到了朵朵。
不知道她有没有吃到蛋糕,有没有想我这个不称职的爸爸。这段时间一直忙着防汛,
每天都要去河边看水位,去村里排查危房。有时候回到宿舍,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想给你打个电话,却怕听到你们的声音会更想家。你总说我心里装着全镇,
却装不下咱们这个小家。其实不是的。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陪你一起做饭,
陪朵朵玩她新学会的积木,听她咿咿呀呀地讲故事。可我是云栖镇的书记,
这里的乡亲信任我,依赖我。他们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我不能,也不忍心丢下他们不管。
还记得我们刚在一起时,你问我为什么放弃市里机关的工作,非要跑到这山旮旯里来。我说,
我想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想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日子能过得更有盼头。这些年,
路慢慢修通了,蓄水池建起来了,不少人家脱了贫,脸上有了笑模样。可我总觉得还不够,
还有太多事没做完,太多人需要拉一把。雨晴,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我没能陪你们走到最后,请你一定不要太过悲伤,也不要怨我。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守在这片我倾注了心血的土地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咱们的朵朵。告诉她,
爸爸非常非常爱她。爸爸是因为想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才不得不暂时离开她。
等朵朵长大了,懂事了些,你要告诉她,她的爸爸,是一个勇敢的、有担当的人,
是一个希望她能引以为傲的人。」信纸上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工整、有力。只是某些段落,
墨迹被水滴晕开,变得有些模糊。沈雨晴再也抑制不住,将信纸紧紧捂在胸口,失声痛哭。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懂得,陆时予不是不爱家,他只是把对小家的眷恋,
融进了对云栖镇这片土地和乡亲们更深沉、更博大的爱里。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小林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却仍带着泥渍和水草的雨衣。
“嫂子……这是陆书记的雨衣,我们在下游河滩发现的……”沈雨晴接过那件冰冷的雨衣,
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还能感受到丈夫残留的体温。雨衣上浸染着山野的湿气,
混杂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她早已习惯的烟草味。
她仿佛又看到了他——看到他穿着这件雨衣,在暴雨中疾行,在洪水中奋力向前,
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伏案疾书……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沈雨晴猛地擦干眼泪,冲了出去。只见几名满身疲惫的搜救队员,抬着一副担架,
步履沉重地走了过来。担架上的人盖着白布,轮廓清晰而冰冷。村民们瞬间围拢过去,
压抑的啜泣声连成一片。沈雨晴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小林及时扶住了她,
声音哽咽破碎:“嫂子……找到了……陆书记他……他……”她一步步挪到担架前,
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揭开那方白布,却又害怕看到底下的事实。最终,她还是鼓足勇气,
轻轻掀开了一角。陆时予的脸上沾着干涸的泥浆,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前,双眼安静地闭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