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璟睁开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腐烂的气味。
像打翻了的糖浆和铁锈混合在一起,在鼻腔里发酵。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堆脏兮兮的毛绒玩偶里。一只独眼泰迪熊正对着他,棉花从撕裂的眼眶里爆出,像某种怪异的泪水。
视线扫过四周。
这是一座废弃的游乐园。
巨大的摩天轮静止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像一具远古巨兽的骨架。不远处的旋转木马油漆剥落,那些木马的眼睛空洞洞的,咧着嘴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地面上散落着彩色的票根和爆米花桶,早已被灰尘覆盖。
“……这是哪?”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卫璟转头,看到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孩,正抱着膝盖,脸色惨白。在她身边,还零散地坐着另外两个人。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光头壮汉,还有一个缩在角落里,几乎看不清面容的瘦小男人。
四个人。
包括他自己。
卫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衬衫,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走了调的《欢乐颂》音乐响彻整个园区。
旋转木马,那座生锈的铁家伙,竟然自己动了起来。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的身影,从一匹木马上一跃而下。
它穿着侍者的燕尾服,身形纤细,动作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优雅。纯白的面具上,只有两只血红色的眼睛和一张用黑线缝起来的嘴。
“欢迎各位……罪人。”
兔子侍者的声音是电子合成的,毫无起伏。
“欢迎来到‘终焉之地’。”
它行了一个滑稽的屈膝礼,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
“我是你们本轮游戏的裁判人兔。”
光头壮汉第一个跳了起来,唾沫横飞地吼道:“**是谁?装神弄鬼!快放老子出去!”
他砂锅大的拳头朝着人兔的脑袋就砸了过去。
卫璟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大脑像一台冷酷的机器,开始飞速分析眼前的信息。
罪人、游戏、裁判。
关键词被精准地捕捉、归类。
壮汉的拳头在距离兔子面具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不是他想停。
而是他动不了了。
一只凭空出现的巨大棒棒糖,糖球部分足有篮球大小,彩虹色的糖衣下,似乎有粘稠的液体在流动。棒棒糖的棍子,此刻正精准地抵在壮汉的太阳穴上。
“规则一,”人兔的声音依旧平淡,“裁判发言时,请保持安静。”
话音落下。
“噗嗤。”
棒棒糖的棍子轻易地戳穿了壮汉的头颅,像捅破一个熟透的西瓜。红白之物顺着彩虹糖纸滑落,滴在地上。
壮汉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下,眼睛还瞪得滚圆。
穿着运动服的女孩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那个瘦小的男人则把头埋得更深了,身体筛糠般抖动。
卫璟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然后将目光重新锁定在人兔身上。
有趣。
物理规则在这里似乎不起作用。
“现在安静多了。”人兔似乎很满意,它用拐杖戳了戳壮汉的尸体,尸体瞬间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
“那么我来宣布本次‘开胃游戏’的规则。”
人兔踱步到旋转木马前,拍了拍其中一匹木马的脑袋。
“游戏名为,‘真心话木马’。”
“规则很简单。你们三人,需要依次坐上木马。当音乐响起,木马旋转时,你们必须在三分钟内,讲述一件自己做过的、最微不足道的‘坏事’。”
它血红的眼睛扫过剩下的三人。
“请注意,必须是‘真心’的。我会根据你们的‘真心’程度来评判。”
“评判通过,你们将获得100个‘道’作为奖励。评判不通过……”
人兔指向木马背上,那一根根原本是装饰用的、闪着寒光的金属长杆。
“你们就会像他一样,成为游乐园的一部分。”
说完它又行了一个礼,身影渐渐淡化,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刺耳的音乐和缓缓旋转的木马。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运动服女孩的牙齿在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瘦小男人依旧不敢抬头。
卫璟站了起来,掸了掸衬衫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走向旋转木马,步伐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你、你干什么?”女孩颤声问。
卫璟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汪不起眼的死水。
“既然是游戏,总要有人先开始。”
他仔细地打量着三匹可供选择的木马。一匹白色,一匹黑色,一匹斑驳的棕色。它们的眼睛都涂成了纯黑色,深不见底。
他最终选择坐上了那匹黑色的木马。
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
他坐姿笔挺,双手自然地放在身前,像是在等待一场音乐会的开幕。
女孩和瘦小男人都惊愕地看着他。
在这个生死关头,这个男人身上,竟然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恐惧。
他好像……天生就属于这里。
卫璟闭上了眼睛。
大脑在飞速运转。
真心话。微不足道的坏事。
这是一个文字陷阱。
“真心”是一个主观概念,评判标准完全掌握在那个叫“人兔”的裁判手中。
而“微不足道”,则是在限制“坏事”的范畴。如果你说了一件惊天动地的罪行,很可能会因为超出“微不足道”的范畴而被判失败。
所以关键在于,要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才能既显得“真心”,又足够“微不足道”?
音乐声陡然拔高。
卫璟感到身下的木马开始缓缓上升、旋转。
他睁开眼,用一种近乎于陈述事实的、毫无感情的语调开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