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养过一只猫。”
卫璟的声音很清澈,像山涧里的泉水,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在这诡异的游乐园里,显得格格不入。
运动服女孩和瘦小男人都屏住了呼吸听着。
旋转木马的速度在加快,风吹起卫璟额前的碎发。
“它很黏人。喜欢在我工作的时候,趴在我的腿上。它的毛很软,体温很高。”
他的叙述平铺直叙,没有任何修饰。就像在背诵一份产品说明书。
“我每天都会准时喂它,给它梳毛,清理猫砂。我为它提供了它需要的一切:食物、水、干净的环境,以及固定的抚摸时间。”
“它似乎很满足。”
卫璟的目光落在前方,穿过那些斑驳的建筑,望向无尽的灰色天空。
“有一天,我需要出一趟远门。大概三天。”
“我为它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水,是平日份量的五倍。自动喂食机,循环饮水器,以及三个干净的猫砂盆。”
“从物理条件上讲,它独自生活三天,绰绰有余。”
木马旋转的速度达到了顶峰,周围的景物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
只有卫璟的声音,依旧清晰、稳定。
“我离开前,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它绕着我的脚踝,不停地蹭,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用头撞我的裤腿。”
“这是它在表达‘不安’和‘挽留’。”
“一种在我看来,非常低效且无用的情绪。”
卫.璟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受任何干扰的环境来完成我的‘作品’。它的存在,它的体温,它的叫声,都是一种干扰。”
“于是在出门前,我把它关进了地下室。”
运动服女孩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忍。
“地下室里没有窗户。我为它留了一盏灯,以及足够的食物和水。我想,等我回来,它会明白,黏人是一种不被允许的行为。”
“这是一种驯化。就像训练一只狗,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摇尾巴。”
“三天后,我回来了。”
“地下室的门打开,它冲了出来,撞在我的腿上。但它没有叫,只是发抖。”
“我检查了食物和水,几乎没动。猫砂盆也是干净的。”
“在完全的黑暗和寂静中,它因为恐惧,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卫璟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但那不是愧疚,更像是一种……困惑。
“从那天起,它不再靠近我。它会躲在沙发底下,或者衣柜顶上。只有在我放下食物离开后,它才会悄悄出来吃一点。”
“它看我的眼神,从依赖变成了恐惧。”
“它‘学会’了安静。‘学会’了不打扰我。”
“它成了一只完美的、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宠物。”
说到这里,卫.璟停了下来。
三分钟的时间快到了。
他平静地补充了最后一句。
“可我却觉得,它变得很无趣。所以在半个月后,我把它送走了。”
“这就是我做过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坏事。”
故事讲完了。
旋转木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刺耳的音乐也停止了。
一片死寂。
女孩和瘦小男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平淡。没有血腥,没有暴力。
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视生命为玩物、视情感为累赘的冷漠,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不是在忏悔。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失败的实验。
一只活生生的猫,在他眼里,和一件冰冷的“作品”,没有任何区别。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
卫璟的身下,凭空出现了一堆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小球。粗略一看,大概有一百个。
是“道”。
他通过了。
卫璟面无表情地从木马上一跃而下,弯腰将那些“道”从容地收进口袋。
他甚至没有看另外两人一眼,径直走到一旁,像一个局外人,等待着下一场表演。
运动服女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深吸一口气,也颤颤巍巍地走向了旋转木马。
她选择了那匹白色的。
音乐再次响起。
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上高中的时候,最好的朋友想要报考一所外地的艺术院校。但是……但是她妈妈不同意。”
“她求我帮她保密,还把省下来的饭钱都放在我这里,让我帮她保管,说是……报名费。”
“可是我嫉妒她。”
女孩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嫉妒她会画画,嫉妒她长得比我好看,嫉妒所有人都喜欢她……我怕她走了,就再也没人会注意到我了。”
“所以在她报名的前一天,我……我把她存钱的事情,告诉了她的妈妈。”
“她妈妈把她锁在家里,打断了她的手。”
女孩泣不成声。
“后来……后来她再也没有画过画。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
她趴在木马上,肩膀剧烈地耸动。
这是一个充满着人性弱点的故事。嫉妒,背叛以及迟来的悔恨。
比起卫璟那冷酷的陈述,这个故事无疑充满了“真心”。
然而……
音乐停了。
预想中的“叮”声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咔嚓”一声。
女孩身下那匹白色木马的眼睛,突然亮起了红光。
“不……为什么?”女孩惊恐地抬起头。
下一秒。
木马背上那根冰冷的金属长杆,如同毒蛇的獠牙,猛地向上弹起!
“噗——!”
长杆穿透了女孩的身体,从她的后心穿出,带着温热的粘稠液体。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不解和绝望。
“为……什……么……”
她的身体化作金光消散了。只留下一滩暗红色的污渍,在白色的木马身上,显得格外刺眼。
只剩下那个瘦小的男人了。
他亲眼目睹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活了下来。
一个真心忏悔的人死了。
他脸上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扭曲的疯狂所取代。
他似乎“悟”到了什么。
他怪笑着,连滚爬爬地冲向最后一匹棕色的木马。
“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哈哈哈哈!”
他坐上木马,音乐响起。
他用一种夸张的、仿佛在演话剧的语调,尖声说道:“我……我杀了我老婆!我把她分尸了,冲进了下水道!因为她骂我是个废物!我还在她的头七,用她的抚恤金去嫖娼!我一点都不后悔!我甚至觉得很爽!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脸上满是病态的潮红。
他在模仿。
模仿卫璟那种毫无人性的冷酷。
他以为这个游戏需要的,不是“真心”,而是“恶”。
然而当他的笑声还在空中回荡时,他身下的棕色木马,同样亮起了红光。
金属长杆,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为……什么……”
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至此四名参与者,只剩下卫璟一人。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两匹染血的木马,眉头第一次,微微皱起。
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不是冷酷,也不是忏悔。
那个女孩失败的原因,不是因为她不够“真心”。恰恰相反,她太“真心”了。她的悔恨,她的痛苦,是真实的。但这件“坏事”,对她朋友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打断了手,毁掉了人生。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微不足道”的范
围。
而那个男人,则错得更离谱。他以为游戏是比谁更“恶”,却忽略了“真心”这个前提。他那拙劣的模仿,充满了表演的痕迹,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实。
而自己呢?
卫璟回想着自己讲的那个故事。
把一只黏人的猫,变成一只“完美”的宠物,然后因为“无趣”而抛弃它。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深入骨髓的冷漠和自私。
他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恨。
他只是觉得,那是一件失败的作品。
这才是他真正的“真心”。
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视万物为工具的“无情”。
这既符合“真心”,又因为对象只是一只猫,而显得足够“微不足道”。
他赢了。
赢在他比任何人都更接近“非人”。
卫璟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这个游戏……
似乎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迈步向着游乐园的深处走去。
既然是炼狱,那么就让我看看,这里究竟能为我的“作品”,提供怎样有趣的素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