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崖初遇,药香绕铃那年青崖山的雪特别大,我捡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他腰间的玉佩刻着“景”字,说是被仇家追杀。我替他刮毒疗伤时,
他疼得指节发白却一声不吭。后来他送我木雕银铃,眼睛亮晶晶地说:“清辞,等春天来了,
我带你看桃花。”可他走的那晚,留下的令牌上刻着龙纹。原来“景”不是他的名字,
是封号——当朝七皇子,萧景渊。檐角银铃又在响,这次像是在笑我蠢。
---永安七年的头一场雪,来得忒急,也忒早。才刚入冬没几日,天色便沉甸甸地压下来,
铅灰色的云团堆满了青崖山的天,北风打着旋儿,卷起细碎的雪沫子,扑簌簌地往下砸。
不过半日工夫,山峦、林木、我那小小的药庐,便被捂了个严严实实,四下里白茫茫一片,
静得只剩下风声。药庐的檐角,挂着一串老旧的银铃,是师父在世时留下的。风雪一催,
便叮叮咚咚地响,那声音清凌凌的,混着我手里石臼“沙沙”碾药的动静,
在这空寂的山谷里,竟成了唯一的活气。我正低头捣着川贝,
额前的碎发被药铫子里冒出的热气熏得潮乎乎的,贴在皮肤上,有些痒。就在这时,
院门外头,忽然传来“噗通”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栽进了雪堆里。我的手一顿,
药杵停在石臼里。这鬼天气,连山脚下的猎户都不会上山,会是谁?心口没来由地一跳。
我搁下石臼,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外头只有风呜咽着掠过树梢。犹豫了一下,
我还是抓起了靠墙立着的短匕,冰凉的刀柄握在手里,定了定神,猛地拉开了门。
凛冽的风雪劈头盖脸灌进来,激得我打了个寒噤。院门外的雪地里,果然趴着一个人。
玄色的衣衫,几乎要融进黯淡的天光里,可身下那大片洇开的暗红,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
却刺目得惊心。那人背对着我,乌黑的长发散乱着,铺在雪地上,几缕发丝被血黏连在一起,
冻成了硬邦邦的冰碴子。是个男子。我捏紧了匕首,指尖有些发白,一步步挪过去,
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喂?”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绷得紧紧的,
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你……是谁?”雪地里的人影动了一下,极为艰难地,
缓缓侧过身来。露出一张脸。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可即便失了血色,狼狈至此,
也难掩那份迫人的俊朗。眉峰像是用刀裁出来的,凌厉地斜飞入鬓,鼻梁高挺,
嘴唇因失血泛着青灰,紧紧抿着。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漆黑漆黑的,
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正虚虚地望过来,带着审视,带着隐忍,
还有一丝……不肯屈服的韧性。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一瞬,又落在我手中的匕首上,
嘴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又没力气。“在下……景渊,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为避仇家,不慎……受伤,
还望姑娘……相救。”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腰间。玄色的衣料被血浸透,
纠缠在一起,隐约露出半块玉佩。那玉质温润,即便在此刻,也流转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莹光。
上面雕着繁复的云纹,边缘处,似乎还刻着一个极小的字——“景”。我的心猛地一沉。
师父临终前,枯瘦的手抓着我的腕子,反复叮嘱:“清辞,咱们这药庐,只救寻常百姓,
不涉朝堂,不惹江湖……记住了,平平安安才是福……”可眼前这人,这玉佩……哪一样,
都透着不寻常。风更冷了,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他胸前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
那玄色衣料上的暗红,似乎又扩大了一圈。他望着我,那双墨黑的眼里,没有祈求,
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等待,等待我的决定,或者说,等待命运的裁决。我看着他紧抿的唇,
看着那伤口边缘泛起的、不正常的黑紫色,心里天人交战。救,还是不救?
师父的遗言言犹在耳。可……我是一名医者。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血流殆尽,
冻僵在这冰天雪地里?我咬了咬下唇,几乎能尝到一丝铁锈味。罢了。“进来吧,
”我终是松了口,声音干涩,“雪地里待久了,伤口冻坏了,华佗再世也难救。
”他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我抓不住。我俯下身,想去扶他。
手触到他冰冷的、被血濡湿的衣袖时,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伤得很重,
大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很沉,带着血腥气和一种陌生的、属于男性的清冽气息,
混杂在风雪里,扑面而来。好不容易将他搀进药庐内室,安置在那张窄小的木板床上。
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散开,勉强照亮了这一隅。我剪开他胸前与血肉黏连的衣物,
那伤口彻底暴露出来——一道狰狞的刀伤,从左肩头斜划而下,直至右肋,深可见骨。
皮肉翻卷着,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还隐隐散发着淡淡的腥气。果然是淬了毒。
我拧紧了眉,转身从墙角的药柜里翻找。金银花、甘草、蒲公英……还有师父秘制的解毒散。
又取来烈酒,倒在干净的棉布上。“忍着点,”我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旁用火烤过的小银刀,
声音尽量放得平稳,“这毒得刮干净,不然入了心脉,就真的没救了。”他没说话,
只是将放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刀刃贴上他胸前的皮肉,
发出细微的“嗤嗤”声。那声音让我自己的牙根都跟着发酸。他身体猛地绷紧,
额头、鼻尖瞬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坚毅的下颌线滑落,砸在身下粗糙的床单上,
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可他硬是咬着牙,连一声闷哼都没有。我不由得偷偷抬眼看他。
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长而密的睫毛被汗水打湿,垂下来,微微颤动着。
他闭着眼,唇色苍白,唯有那紧抿的线条,透着一股不容摧折的倔强。不知怎的,我的心跳,
竟漏了一拍。手上动作不由得放轻了些。刮完毒,敷上厚厚的解毒草药,
再用干净的棉布一层层仔细包扎好。做完这一切,我才发觉自己的后背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灶上的药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苦涩的药香弥漫开来。我盛了一碗浓黑的药汁,
端到他床边。“喝了吧,”我说,“解寒毒的,喝了身上能暖和些。”他撑着手臂,
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指尖触到他臂膀紧实的肌肉,温度透过薄薄的里衣传来,烫得我立刻缩回了手。他接过药碗,
指尖与我的微微一碰,也是滚烫。碗沿凑到唇边,他仰头,喉结滚动,
将温热的药液一口一口咽下。那药极苦,我光是闻着都觉得舌根发麻,
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喝完药,他将空碗递还给我,低声道:“多谢。”昏黄的灯光下,
他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些,不再那么骇人的青白。他看着正在收拾药碗的我,
忽然开口:“不知姑娘……芳名?”我低着头,假装忙碌,耳根却有些发热。“沈清辞。
”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沈清辞……”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那沙哑的嗓音念出这三个字,
竟莫名有种缱绻的意味。“好名字。”我的耳根更烫了。
**景渊——他当时是这么自称的——就在我的药庐里住了下来。**他话很少,
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靠在床头,望着窗外被雪覆盖的山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双墨黑的眼睛里,像是藏了许多东西,沉沉的,看不透。起初,我自然是提着心的。
煎药给他时,总会下意识检查一下药材的配伍;他偶尔看向山下方向时,
我的心也会跟着一紧。师父的叮嘱像警钟,时时在耳边敲响。
可他除了偶尔流露出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外,其余时间,都安分得像个影子。而且,
他并非一味躺着养伤。等到能下地走动时,便开始默默地帮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劈柴。
他伤的是胸口肩膀,手臂显然还不敢太用力。但他还是会用没受伤的那边手臂,扶着柴薪,
另一只手握着斧头,一下一下,劈得虽慢,却极其认真,每一块柴火大小都差不多。
比如挑水。山泉离药庐有段距离。他第一次提着两只空桶出去时,我还担心他扯到伤口,
偷偷跟出去看。却见他走得虽慢,步子却很稳。回来时,两只木桶里的水晃悠着,映着雪光,
他却连气息都没乱一下。再比如,晾晒草药。他会仔细地将我采回来、处理好的草药,
分门别类,摊在院里的竹席上。动作小心,生怕碰坏了那些花叶根茎。
有次我见他拿着几株甘草,对着光看,那专注的神情,倒不像个舞刀弄剑的,
反倒像个小学徒。我看着他沉默忙碌的背影,心里那点提防,便像春日里的残雪,
一点点消融了。或许,他真是个被仇家追杀的可怜人呢?那玉佩,也许是家道中落前留下的?
我甚至开始为自己最初的猜疑感到些许愧疚。雪,终于停了。阳光穿透云层,
洒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金芒。山谷里亮堂得让人心慌。我搬出笸箩,
将前几日采的陈皮拿出来翻晒。橙红的橘皮躺在竹编的笸箩里,散发着干燥温暖的香气。
景渊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廊下。阳光照在他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那凌厉的眉眼也似乎柔和了许多。他走到我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掌心躺着一支木雕的……银铃。那铃铛雕得算不得多精致,甚至有些朴拙,但形态却很生动,
铃身圆润,上面还刻着简单的纹路,像是藤蔓。最特别的是那铃舌,
竟是用一小块玉石打磨成的,光滑温润,在日光下泛着油脂般的光泽。
“看你日日听着檐下的铃铛,”他的声音依旧有些低哑,却比初遇时清朗了许多,
“便刻了一支给你。手艺粗糙,莫要嫌弃。”我愣住了,看着他掌心的木铃,又抬头看看他。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雪光与阳光,里面有种我从未见过的、温和的期待。心跳骤然失序。
我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木铃。木质微凉,而他的掌心却温热。那一冷一热的触感,
像是一道细微的电流,倏地从指尖窜到了心尖。脸颊“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谢……谢谢。”我接过木铃,声音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手指蜷缩,
将那只带着他体温的木铃紧紧握在手心。我把它系在了随身携带的药囊上。风吹过时,
这木雕的铃铛自然不会像真正的银铃那样,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每当它随着我的脚步轻轻晃动,那小小的玉石铃舌撞击着木质的铃壁,
我仿佛总能听见一种声音,比檐角那叮咚作响的银铃更清晰,更缠绵,一声声,一下下,
敲在我的心坎上。**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不再是冰天雪地的青崖山,
而是暖风拂面,桃花灼灼。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像一片粉色的云霞。
我和景渊并肩走在桃花树下,落英缤纷,沾满了我们的衣襟和发梢。他侧过头看我,
眉眼含笑,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模样。我腰间的木雕银铃,随着步伐,
“叮铃叮铃”地响了起来,清脆悦耳。那**和他的笑声交织在一起,萦绕在桃花林里,
美好得像一首歌。醒来时,窗棂外月色正明,清辉如水,洒在床前。
我摸到枕边药囊上系着的木雕银铃,指尖感受着那木质温润的纹理,
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梦里那甜蜜的余韵,还久久地萦绕在心头,不肯散去。然而,
梦终究是梦。那份偷来的、隐秘的甜蜜,像清晨草叶上的露珠,看着晶莹剔透,太阳一出来,
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我正睡得沉,忽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
那声音由远及近,踏碎了山谷的宁静,最后,似乎就停在了药庐附近。我心里一咯噔,
猛地坐起身。几乎是同时,隔壁房间也传来了响动。我披上外衣,刚拉开房门,
就看见景渊已经站在了外间。他没有点灯,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挺拔的轮廓,
浑身都绷得紧紧的。“清辞,”他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凝重,
“我得走了。”“走?现在?”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可是你的伤……”“不能再等了。
”他打断我,快步走到我面前。借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我看到他脸上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凉的决绝。他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
塞进我手里。那东西入手沉甸甸,冰凉刺骨,是一枚令牌。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纹样,
触手生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这是我的令牌,”他语速极快,
“若日后……若日后有难,可持此牌,去京城,找靖安侯府。”我握着那枚冰凉的令牌,
像是握着一块寒冰,冷意顺着掌心直往心里钻。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空白。
“你……你到底是谁?”我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沉默了一下。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线条,冷硬如石刻。然后,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我的心上。“我是当今七皇子,萧景渊。
”七……皇子?我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萧景渊……景渊……那个“景”字,原来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封号?
他看着我瞬间失血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不忍,有愧疚,但更多的,
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冰冷的决断。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我颊边的碎发。那动作很轻,
很缓,带着一丝残留的、或许是错觉的温柔。“等我,”他看着我,目光深沉如夜,
“等我处理完事情,一定会回来找你。”说完,他决然转身,拉开门,身影一闪,
便融入了门外浓稠的夜色里。冷风“呼”地一下灌进来,吹得我浑身一颤。我僵在原地,
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令牌,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怀里的温度,一点点,被夜风吹散,
彻底凉透。屋子里,只剩下浓郁的、苦涩的药香,一如既往地弥漫着。檐角那串银铃,
又被风吹动了,叮叮咚咚,清脆依旧。可此刻听在我耳中,却像是在嘲笑,嘲笑我的天真,
嘲笑我的痴傻。我竟把一个皇子,藏在了我这简陋的药庐里。我竟为他刮毒疗伤,
为他心跳加速,为他做了一个关于桃花的美梦。我还……动了心。风雪早已停了,月色凄清。
可我站在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只觉得比那夜在雪地里捡到他时,还要冷上千百倍。
青崖山依旧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我,和这满室空洞的药香。2京城风云,
故人重逢萧景渊走后,青崖山的日子,像是被抽走了魂儿。雪化了,草绿了,
山涧的溪水又叮叮咚咚地唱起歌来。药庐依旧,石臼还在,檐角的银铃也依旧在风里响着。
可沈清辞总觉得,什么都不同了。心里头空了一块,嗖嗖地往里灌着冷风。翻晒草药时,
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堆劈得整整齐齐的柴火,仿佛还能看见那个玄色的身影,
沉默地挥着斧头,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熬药时,灶膛里跳跃的火苗,
会幻化成他递来木雕银铃时,那双映着雪光的、亮得惊人的眼睛。就连夜里,檐角银铃一响,
她都会猛地惊醒,侧耳细听,总觉得那风声里,裹挟着他低沉沙哑的承诺——“等我”。
那枚冰凉沉重的令牌,被她用油纸仔细包了,塞在药柜最底层,压在一堆干枯的草药下面。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不敢碰,却又时时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热度,灼着她的心。
她试图让自己沉静下来,像师父教导的那样,心如止水,只与草药为伴。可那人的影子,
那“萧景渊”三个字,早已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满了心扉,挣不脱,扯不断。开春后,
山花烂漫时,药庐来了位不速之客。那是个衣着颇为体面的老妇人,料子是上好的绸缎,
只是颜色暗沉,袖口衣襟处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她被一个沉默的仆妇搀扶着,面色蜡黄,
眼窝深陷,一路走一路咳嗽,那咳嗽声空洞洞的,像是要把肺腑都掏出来。
“姑娘……咳咳……听说你这儿,能看病?”老妇喘息着,
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这简陋的药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沈清辞请她坐下,净了手,
为她诊脉。指尖搭上那干枯的腕子,脉象沉涩无力,肺腑之间像是堵着一团阴寒的湿气,
并非寻常风寒,而是积年沉疴,且……带着某种郁结于心、久耗元气的痕迹。“老夫人,
”沈清辞收回手,语气平和,“您这病,非一日之寒,需得慢慢调理,急不得。
我给您开个方子,先清肺郁,再固本培元。按时服药,静心养着,三个月后再来复诊,
看看情形。”她转身去写药方,笔墨在粗糙的纸上游走。那老妇却并未如寻常病人般道谢,
她止住了咳嗽,目光锐利地落在沈清辞的背影上,待沈清辞拿着药方转身时,
老妇缓缓从袖中摸出一物。是一支银簪。样式古朴,甚至有些老旧了,但那簪头的雕刻,
却让沈清辞的呼吸猛地一滞——那是一朵盛放的雪莲,花瓣层叠,线条流畅,
与她珍藏的那支母亲唯一的遗物,一模一样!“姑娘,”老妇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
目光紧紧锁住她,“你……你可认得这支簪子?”沈清辞心头巨震,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强自镇定,摇了摇头,声音却有些发干:“不认得。
只是……家母也有一支,与这支……很是相像。”老妇的眼睛瞬间迸发出骇人的亮光,
她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如同铁钳般抓住沈清辞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你母亲……你母亲是不是叫沈若微?眉心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沈清辞怔在原地,看着老妇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样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的女儿!”老妇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双腿一软,
竟是要跪下去,“老奴……老奴是春桃啊!是若微**的贴身侍女!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老奴拼死逃出来,在这世间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终于……终于找到您了!
”沈清辞慌忙扶住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春桃?母亲确实偶尔会在深夜,
对着那支雪莲簪出神,喃喃过一个叫“春桃”的名字。可母亲从未详细说过过去,
只说家道中落,亲人离散。她被老妇,不,被春桃嬷嬷紧紧抱着,那压抑了十几年的哭声,
像一把钝刀子,割开了青崖山宁静的假象。
从春桃嬷嬷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咳嗽和泪水的叙述中,一个血腥而残酷的真相,
如同沉重的画卷,在沈清辞面前缓缓展开。她的祖父,并非什么寻常落第书生,
而是曾任太医院院正的沈墨!医术冠绝天下,尤擅炼制各种奇药。先帝在位时,皇子争嫡,
风云诡谲。二皇子萧景煜母族势大,对皇位志在必得。他为铲除异己,竟暗中找上沈墨,
威逼利诱,命他研制一种能让人看似身亡、实则陷入假死状态的秘药,用以构陷政敌。
沈墨一身傲骨,坚拒不从,并深知此药若出,必将掀起腥风血雨,祸乱朝纲。
他连夜将研制到一半的药方与所有笔记尽数销毁。然而,灾祸还是降临了。
一纸“通敌叛国”的密告,沈家顷刻间大厦倾覆。禁军围府,抄家灭族。
祖父沈墨被当场格杀,父亲……以及其他男丁,尽数问斩。女眷充入教坊司。那时,
母亲沈若微已怀有身孕,在春桃嬷嬷和一位忠仆的拼死掩护下,趁乱逃出京城。
一路隐姓埋名,东躲**,受尽苦楚,最后才在这偏远的青崖山落脚,生下了她。
而母亲自己,则因产后虚弱,加上一路惊惧悲伤,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构陷沈家的,
就是那二皇子萧景煜!他见老爷不肯为他所用,便狠下毒手,杀人灭口!
”春桃嬷嬷泣不成声,枯槁的手死死攥着沈清辞的衣袖,“姑娘,
那萧景煜如今在朝中一手遮天,圣体欠安,他更是肆无忌惮!满朝文武,
敢与他抗衡者寥寥……唯有、唯有七皇子萧景渊!”萧景渊!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
再次劈中沈清辞。“七皇子势单力薄,处境艰难……老奴听闻,
他一直在暗中搜集二皇子的罪证,想要为当年那些被构陷的忠良翻案,其中就包括我们沈家!
可是……可是太难了……”春桃嬷嬷挣扎着,竟真的推开沈清辞的手,
“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姑娘!老奴求您!
求您看在沈家满门冤魂的份上!您祖父留下的秘药,或许……或许能帮七皇子一把!
哪怕只是一线生机!求您救救七皇子,也只有他能为您沈家报仇雪恨,洗刷这滔天冤屈啊!
”沈清辞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萧景渊。那个在雪地里被她所救,
沉默地帮她劈柴挑水,送她木雕银铃,说着“等我回来”的景渊。竟然是当朝七皇子。
而他们沈家,他那位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二哥,是她不共戴天的灭门仇人!
原来那些若有似无的情愫,那些深夜的悸动和期盼,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血海深仇之上!
是多么荒谬,又多么可笑!她踉跄着退后一步,扶住冰冷的药柜,才勉强站稳。手指颤抖着,
摸索到最底层,触碰到那油纸包。缓缓打开,那枚玄铁令牌露了出来,
上面那个冰冷的“景”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剧痛,一直痛到心里去。三天后,
沈清辞锁上了药庐的门。她没有带走多少东西,几件换洗衣物,
常用的银针和一些救急的药材,还有那个系着木雕银铃的药囊。药柜深处,除了那枚令牌,
还多了一本边缘泛黄、字迹娟秀的册子——那是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
说是外祖父留下的行医手札。她以前只当是寻常医书,如今才明白,这里面记载的,
正是那险些为沈家招来灭门之祸的、各种奇药的炼制之法,其中,
就包括那未完成的“离魂散”(假死药)的残方。她回头,
最后看了一眼这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晨雾尚未散尽,青崖山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青灰色里,
檐角的银铃在微风中轻响,仿佛在为她送行,又像是在无声地叹息。她转过身,
踏着沾满露水的青石小径,一步步走向山下,
走向那个她从未涉足、却与她命运休戚相关的繁华之地,也是龙潭虎穴。她不知道此去,
是为了那沉甸甸的血海深仇,
还是为了心底那一点点不甘的、关于“景渊”而非“七皇子”的妄念。她只知道,有些路,
一旦踏上,便再不能回头。京城。熙熙攘攘的人流,鳞次栉比的店铺,喧嚣的叫卖声,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料和……富贵人家马车驶过留下的淡淡熏香气味。这里的一切,
都与青崖山的清冷寂静截然不同。繁华,却也浮躁,像一锅滚沸的水,
下面藏着看不见的暗涌。沈清辞按照春桃嬷嬷的指引,找到了靖安侯府。高门大院,
朱漆铜钉,石狮子威严地蹲踞两旁,守卫的兵士盔明甲亮,眼神锐利。她深吸一口气,
走上前,亮出了那枚令牌。守卫的脸色瞬间变了,仔细查验过后,态度立刻变得无比恭敬,
甚至带着一丝惶恐。“姑娘请随我来。”一人低声说着,躬身引路。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庭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