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死在我支教的这座小山村。
那天清晨,山雾还没散尽,我揣着村委会给的经费,兴冲冲地往镇上赶 ——今天要去给孩子们取六一儿童节的礼物,是他们念叨了好久的绘本和羽毛球拍。
山路蜿蜒,车轮碾过碎石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在一个急转弯处,刺眼的灯光突然从对面坡底冲上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鸣笛声。
我猛打方向盘,却只听见金属撕裂的巨响。
身体像被抛进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间,手机从口袋里飞了出去。
在货车将我的小电动车撞出山路的那一瞬间,我瞥见屏幕亮起,微信提示弹出一行字:祁文瀚与林曼筠的结婚邀请函。
真可惜,我没机会点开看了。
当天下午,原本晴朗的小山村突然乌云密布,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像是要把整个山谷都淹没。
这场雨下了三天三夜,直到雨停后的清晨,几个上山采蘑菇的村民才在崖底发现了变形的车辆。
我定格在了 27岁。魂魄离体的那一瞬间,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痛到撕心裂肺。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去往地府,只能像个孤魂野鬼似的在人间飘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抬上担架。
山坡下很快聚来了好多人。村长爷爷拄着拐杖,花白的胡子在风中颤抖;学校的王校长红着眼眶,紧紧攥着手里的教案本;还有班里最淘气的石头和小胖,平时总爱打架的两个孩子,此刻却并排站着,小手揪着衣角,肩膀一抽一抽的。
当他们看清车里的我时,喧闹的山坡突然陷入死寂。石头手里的野花掉在地上,小胖猛地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村长爷爷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珠,顺着满脸的皱纹滑落,他佝偻着背,用拐杖狠狠戳了戳地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校长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的呜咽声在山谷里回荡。
我飘到他们身边,想伸手摸摸孩子们的头,想拍拍校长的背,想告诉村长爷爷别哭。
可是我的手一次次穿过他们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
“大伙,” 村长爷爷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咱们带明月老师回家吧。”
众人纷纷点头,几个年轻的村民小心翼翼地将我抬上简易的担架。
王校长跟在旁边,脚步踉跄,嘴里反复念叨着:“怎么会这样…… 昨天她还跟我说要给孩子们排练节目……”
回到村里,灵堂设在村委会的空屋里。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我的黑白照片摆在供桌上,旁边放着孩子们偷偷送来的野花。
“村长,” 王校长蹲在门槛上,双手**头发里,“明月明年支教期满就能回城里了,这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要如何给她家人一个交代啊?”
村长坐在旁边的长凳上,吧嗒吧嗒吸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紧锁着眉头,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这孩子,哪还有什么家人了。她的父母在几年前的那场大疫中,都牺牲在抗疫一线了。”
王校长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那……他是不是还有一个未婚夫?上次她看照片时跟我提过一嘴。我们联系联系他吧,好歹让这孩子回城里,葬在父母身边啊。这孩子命够苦了,最后一程不能让她走得不安心啊。”
村长磕了磕烟灰:“那就试着联系联系吧,联系到了最好。我让人把明月的遗体安置在灵堂了,这天气太热,再不接走只能先火化了。”
我飘在他们身边,看着王校长从我的背包里翻出通讯录,手指在纸上划过,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拨号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第七遍,电话终于被接通。
王校长立刻站起身,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您好,请问是秦明月老师的未婚夫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你哪位。”
“我是凉山小学的校长,” 王校长的声音哽咽起来,“秦明月老师三天前出了车祸,人……已经没了。请问您能来接她回家吗?”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死寂,随即传来低低的冷笑声,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心里:“多么拙劣的谎言啊?秦明月可以啊,玩失踪玩够了,现在都让别人给我打电话演戏了,真可笑。”
王校长愣住了,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先生,我没有骗你,明月她真的……”
“你告诉她,” 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恨,“当初是她在结婚当天不告而别,现在后悔了想回头?晚了!让她爱死哪死哪去吧,别再用这种把戏来烦我!”
“啪” 的一声,电话被狠狠挂断。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王校长举着手机,呆愣在原地。村长从烟袋上抬起头,满脸的错愕和愤怒。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无声地跳动。
我站在他们中间,看着自己透明的双手,终于明白,原来这世间最痛的,从来都不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