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
陆家庄园的铁艺大门上挂着崭新的红绸,在雨中湿漉漉地垂着,鲜艳得刺眼。院子里,几个穿着考究的客人撑着伞,低声交谈着,目光时不时瞥向主楼方向,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
“听说今天这位,是老爷子特意从几百个人里挑出来的,八字最合。”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贵妇压低声音,手中的伞微微倾斜。
旁边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嗤笑一声:“什么八字合不合,不就是找个穷小子来冲喜吗?陆老爷子病成那样,陆家这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嘘,小声点。不过说真的,那小子什么来头?”
“能什么来头?乡下人,母亲重病,急需用钱。陆家出了这个数,”男人比了个手势,“买他三个月。”
贵妇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就为了冲喜?”
“陆家的面子值这个价。再说了,”男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三个月后,人是要走的。这笔买卖,陆家不亏。”
雨声中,他们的交谈断断续续飘进站在廊柱旁的江凡耳中。
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体的西装,袖口已经有些磨损,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却更衬得他面色苍白。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就这样安静地站着,像一尊雕塑,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江先生,仪式快开始了,请随我来。”管家从主楼出来,语气客气却透着疏离,眼神甚至没有真正落在江凡身上。
江凡微微颔首,跟着管家走进别墅。
婚礼现场布置得仓促而敷衍。客厅里临时摆了几排椅子,前方一个小小的仪式台,连鲜花都显得有些萎靡。宾客不多,都是陆家的近亲和一些不得不请的世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表情。
江凡的出现,让原本低沉的交谈声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奇的,审视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他挺直脊背,目光平静地望向仪式台另一端。
陆清雪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算不上婚纱,只是比日常穿着稍显正式。即使是在这样仓促荒唐的场合,她依然美得惊心动魄。肌肤胜雪,眉眼清冷,如同一枝傲立雪中的寒梅。只是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就是他的“新娘”。陆家大**,金陵商界初露锋芒的冰山美人。如今,却要嫁给一个为钱卖身的陌生人。
司仪是陆家一位远房亲戚,草草念着祝词,语气毫无波澜。没有交换戒指的环节,没有誓言,甚至没有夫妻对拜。整个仪式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像完成一项不得不走的流程。
“礼成。”司仪干巴巴地宣布。
宾客们象征性地鼓了鼓掌,掌声稀稀拉拉,很快被重新响起的交谈声淹没。没有人上前祝贺,甚至没有人多看这对“新人”一眼。
“清雪,累了吧?快回房间休息。”一个穿着绛紫色旗袍、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快步上前,亲热地挽住陆清雪的胳膊,目光扫过江凡时,却瞬间冷了下来,“你,跟我来。”
这是江凡的岳母,赵淑慧。
江凡沉默地跟着赵淑慧穿过华丽的客厅,走上铺着厚地毯的旋转楼梯。佣人们低头做事,眼角余光却偷偷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姑爷”,嘴角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赵淑慧在二楼走廊尽头一扇不起眼的门前停下,推开。
“以后你就住这里。”她语气冷淡,“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问的别问。三餐会有人给你送来。老爷子需要的时候,会有人叫你。”
房间很小,似乎是个堆放杂物的储藏室改造的,只有一扇小窗对着后院。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一个旧衣柜,一张摇摇欲坠的书桌,就是全部家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江凡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怎么?不满意?”赵淑慧挑眉,语气尖刻,“陆家能给你个地方住就不错了。要不是为了老爷子,你以为你这种身份,配进陆家的门?”
江凡垂下眼睫:“很好,谢谢妈。”
这一声“妈”让赵淑慧的脸色更加难看,她厌恶地皱了皱眉:“谁是你妈?以后叫夫人!”说完,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渐渐远去。
江凡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走到窗边,看着后院在雨水中显得格外萧瑟的景色。然后,他从西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边缘已经磨损的照片。
照片上,面容慈祥的妇人搂着少年时的他,笑容温暖。妇人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但眼神明亮,充满爱意。
“妈,”江凡低声说,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母亲的脸,“手术成功就好……再等等,很快就能接您出来。”
他将照片贴在胸口,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夜晚,别墅彻底安静下来。
江凡躺在床上,毫无睡意。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在他门口停顿片刻,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脚步声又远去了。
是陆芊芊,陆清雪的妹妹。今天一整天,就属她的嘲讽最甚。
“姐,你真要跟那个乡巴佬住一层啊?多晦气!”
“看他那穷酸样,也不知道洗干净没有。”
“三个月,忍忍就过去了,到时候拿钱让他滚蛋!”
那些话语,江凡听得清清楚楚。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
江凡立刻闭上眼,放缓呼吸。
来人站在门口,没有进来。清冷的月光透过小窗,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是陆清雪。
她穿着丝质睡袍,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淡淡香气。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他背对着她的身影,良久,没有说话。
江凡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平静,审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样,没有任何温度,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可辨:
“江凡是吗?”她顿了顿,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记住你的身份。这三个月,安分守己,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时间一到,拿钱走人。”
说完,她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江凡缓缓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眸光清亮如星。
非分之想?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的弧度。
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冷月孤悬天际,清辉洒满人间,也照进这间逼仄的杂物间,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三个月。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