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外的雨丝连成一片,烛火在风中轻轻晃动,映得满室昏黄。
母亲伏在案上低低地哭,父亲背对着众人站着,肩头微微颤着,喉间发出压抑的哽咽。
祖母与外祖母红着眼眶,轻拍着怀中已沉沉睡去的妹妹,生怕惊扰了这方寸安宁。
我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头一片茫然——他们为何这般悲恸?
良久,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父亲接过衙差递来的信笺,脸色骤然惨白。
他扶起几乎站不稳的母亲,匆匆赶往府衙。
堂上灯火通明,主审的捕头神情肃穆,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
“那日夜里,**在他府上便已面色发青、冷汗涔涔,可他怕担罪责,只将人送回,谎称是睡过去了。”
娘猛地抬头:“他是承认了?!可是他……是他害死我的落落?”
捕头闭了闭眼,终是低声说道:“据供词,他曾对**行有逾矩之举。”
顿了顿,语气更沉:“但经仵作查验,**确系吞金自尽,五脏俱损,金器尚存腹中。”
娘眼神一空,仿佛魂魄离体,双膝一软,直直跪落在地。
爹踉跄了下,手扶住墙柱才勉强未倒。
他们终于知晓,我曾承受过何等屈辱。
而在我最需庇护之时,母亲给我的,却是最锋利的言语。
“这个天杀的狗东西,我要剜他心肝!”母亲状若疯魔,拳砸地面,指甲崩裂渗血,她却浑然不觉痛楚。
父亲双目赤红,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我去砍了他头颅祭你灵前!”
差役连忙拦下二人。
就在此时,那人被两名衙役押着走过厅前,听见骂声,竟冷笑出声:
“我是禽兽,不得好死?可你们当爹娘的,又好到哪儿去?”
他嘴角扬起讥讽,“姜落落被小厮欺凌伤痕累累,她娘上来就是一脚;做爹的袖手旁观,连句话都不敢吭!”
“这次我将人送回,说是睡了,你们谁掀开被子瞧过一眼?整整三日,任她躺在冰凉床榻,尸身渐寒,你们可有一人唤她一声‘女儿’?”
“若她身后有人撑腰,我会敢碰她一根手指?正因无人护她,她才像棵野草,任人践踏!”
字字如刀,剜进他们心底。
那人被拖远了,可那话音却如冤魂绕梁,久久不散。
爹忽然身子一晃,嗓音微颤:“我想起来了……那天落落回来,衣裳撕破了好大一道口子,脖颈上有淤痕。”
“她眼里含着泪,似有千言万语,可我没问一句。你打她骂她时,我还想着,孩子顽劣,管教也好。”
“若是早些察觉她不对,带她求医问药,落落怎会……怎会走上这条路?”
娘浑身剧震,伏地痛哭:“都怪我啊……她说肚子疼,求我抱抱她。”
“我却斥她装娇博怜,叫她滚回房去。我分明看见裙裾上的血迹……可我以为,不过是摔了磕了……”
“我们不配为人父母……落落到底有多疼,多绝望,才会咬牙吞下那块金啊!”
“我的女儿,该有多冷,才会选择这样走……我不该凶她的……真的不该……”
我站在角落,望着他们几近崩溃的模样,忽然忆起旧时光景。
那时还未有妹妹。
母亲会坐在铜镜前,细细为我梳发,插一朵***绢花。
父亲常将我扛在肩头,带我去西市看皮影戏,还悄悄塞给我蜜糖糕。
每回他们晚归,总会从袖中掏出小铃铛或绣鞋,哄我一笑。
后来母亲斥责我时,我总会想起那些温存,心里便不那么难受了。
此刻我看娘哭至几欲昏厥,看爹一夜之间鬓角染霜,心口酸胀难抑。
爹娘,我不怨你们。
我知道,你们并非不爱我,只是太累了。
妹妹病了后,家中琐事繁重,你们日夜操劳,心力交瘁。
是我不好,总让娘亲动怒。
若那日我能紧紧牵住妹妹的手,护她避开池畔湿滑,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往后我再也不会惹你们生气了。
你们可以只疼妹妹,只顾妹妹一人。
不必再分半分心神予我。
这样,你们便不会这般辛苦了吧?
原来你们也会为我流这么多眼泪……
可惜,我再也感受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