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寄来十斤腊肉,我藏得严严实实。出差回来,肉没了。婆婆说,亲戚爱吃,她全做了。
老公说,不就几斤肉,让我格局大点。好,我格局很大。我婚前买的房,送给他们招待亲戚,
我走。1.0我妈寄了十斤腊肉来。电话里千叮万嘱,这是用老家的松柏枝熏的,
专门给我熏的口轻版,烟火气里带着一点点甜,别拿去送人,自己留着慢慢吃。我懂。
这是我妈对我的爱。快递箱子拆开,整个屋子都飘着那股熟悉的香气。顾磊凑过来,
抽了抽鼻子,“哟,妈又给你寄好东西了。”他是我老公。“嗯,我妈自己做的。
”我一边说,一边找最大的保鲜袋,把腊肉分成小块,一块一块装好。顾磊伸手想拿一块,
被我拍开。“干嘛?”他有点不高兴。“这肉咸,得先泡再蒸,现在不能吃。”我没看他,
专心致志地把一包包腊肉往冰箱冷冻室最里面塞。最底下铺一层,然后用一盒冻饺子盖住,
再放一层,再用一包冻汤圆盖住。这是我的宝藏,得用障眼法。顾磊看着我的动作,
撇了撇嘴,“至于吗?藏得跟地雷似的。”“至于。”我把冰箱门关上,拍了拍手,“这肉,
是我的精神食粮。心情不好的时候,切一片,蒸个十来分钟,一碗白米饭,什么都好了。
”他没听懂,或者说,不想懂。他只觉得我小题大做。婆婆张秀莲,从她房间里走出来,
身上还穿着那件紫色的丝绒睡衣,手里端着个茶杯。她瞟了一眼冰箱,
慢悠悠地问:“程真啊,你妈又寄什么了?满屋子油乎乎的味儿。”“腊肉。”我言简意赅。
“哦。”她喝了口茶,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你爸妈也真是的,老寄这些不健康的东西。
现在谁还吃这个,又咸又油,致癌。”我没接话。她每次都这样。我爸妈寄来的任何东西,
在她嘴里,都能挑出毛病。寄水果,她说有农药;寄土鸡蛋,她说有激素;寄手工棉被,
她说有螨虫。顾磊打圆场,“妈,程真就爱吃这个。没事,少吃点。
”张秀莲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我是为你们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由着性子来。
”她说完,又踱步回房间了。我看着顾磊,他摊摊手,做了个口型:“别在意。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但我累,不想吵。结婚三年,这种对话,每天都在上演。
我学会了把很多话,很多情绪,都像那些腊肉一样,塞进最深的角落,
然后用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盖起来。我以为只要我不去碰,它就不会爆炸。
我甚至天真地觉得,只要我把腊肉藏得够深,它就是安全的。现在想想,那不是腊肉,
那是我在这段婚姻里,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念想。而我就那么眼睁睁地,
亲手把它放进了一个定时炸弹里。这个炸弹的名字,叫“家”。2.0周五,公司临时通知,
要去邻市出差。两天,周日下午回。我收拾行李的时候,顾磊在旁边打游戏,
键盘敲得噼里啪啦。“我妈说,周末她几个表姐妹要来家里吃饭。”他头也不抬地说。“哦,
那你招待好。”我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你不管?”“我不是出差吗?
”我拉上拉链,看着他,“再说了,**亲戚,不一直都是她自己招待?我插手,
她还不高兴,说我不会持家。”这是实话。张秀莲最喜欢在她那帮老姐妹面前,
表演一个“勤劳能干的好妈妈”形象,顺便把我这个儿媳妇衬托得一无是处。顾磊不说话了,
游戏里的人物好像被杀了,他骂了句脏话。临走前,我还是不放心,又去开了下冰箱。
确定我的“宝贝”完好无损,这才出了门。高铁上,我妈又打来电话,还是不放心那几斤肉。
“真真啊,腊肉吃了吗?味道怎么样?”“还没呢,妈,我刚出差。等我回去,
第一个就蒸它。”我笑着说,“放心吧,我给它保存的好好的,谁也别想碰。”“你啊。
”我妈在那头笑了,“好吃就行。别省着,吃完了妈再给你做。”挂了电话,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我心里暖洋洋的。那十斤腊肉,是我三十岁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
确定无疑的,只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它和这套我婚前全款买的房子一样,是我的底气。
周日下午,我拖着箱子回到家。一开门,一股浓重的油烟味混着各种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不是我家平时做饭的味道,更像是那种乡下大席散场后的味道。客厅里杯盘狼藉,
沙发上扔着瓜子壳,茶几上还有没喝完的饮料瓶。张秀莲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见我,
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哎呀,程真回来了!累不累?”“还行。家里来客人了?
”我把行李箱立在墙边。“是啊!你二姨婆、三舅奶奶她们都来了,十来口子人,热闹着呢!
我从早上忙到下午,累死我了。”她一边擦手,一边邀功。顾磊也从房间里出来,
身上一股酒气,“老婆回来了?快歇会儿,妈今天可辛苦了。”我点点头,换了鞋,
习惯性地走向冰箱,想拿瓶水喝。手刚碰到冰箱门,张秀莲就跟了过来,笑得有点不自然。
“程真啊,妈跟你说个事。”“嗯?”我开了门,冷气冒出来。“你妈寄来的那个腊肉,
味道可真好啊!”她拍着大腿说。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拉开冷冻室的门。冻饺子还在,
冻汤圆还在。最下面,空了。我的宝藏,我的精神食粮,一块不剩。
张秀莲还在旁边喋喋不休,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家那些亲戚,一个个都抢着吃,
都说我手艺好,把你妈这肉做得绝了!你老公也吃了两大碗饭呢!我寻思着,
好东西不能藏着掖着,得大家分享,对不对?”她笑着,
一脸“我为你着想”“我多会办事”的表情。她笑着说,为我好。我关上冰箱门,
发出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厨房都安静了下来。3.0我没说话,转身看着张秀蓮。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了,程真?”她试探着问,
“累了?快去坐着歇会儿,厨房我来收拾。”我还是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不想说,是喉咙里像堵了一团火,烧得我嗓子眼发疼。十斤腊肉,
我妈在熏房里守了几个通宵,眼睛都熏红了才做出来的十斤腊肉。我一片都还没舍得吃。
就这么没了。被她拿去,在她那帮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面前,当成了她自己炫耀的资本。
顾磊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力气很大,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老婆,回来了就赶紧休息。
妈也是一片好心,怕你那些腊肉放冰箱里过期了。”过期了?我才放进去三天。“是啊是啊,
”张秀莲赶紧接话,“放久了也不新鲜了。再说,你那些亲戚,平时难得来一趟,
总得拿点好东西招待吧?**腊肉,给咱们家挣足了面子!”她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很轻,也很平。“谁的亲戚?”张秀莲愣住了,“什么?”“我说,
那是谁的亲戚?”我重复了一遍,看着顾磊,“是我的亲戚吗?二姨婆?三舅奶奶?
我认识吗?”顾磊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把我往客厅里拉,“程真,你什么意思?我妈的亲戚,
不就是我的亲戚?我的亲戚,不就是你的亲戚?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他开始上价值了。这是他的惯用伎俩。“行,一家人。”我点点头,挣开他的手,
“那我的东西,你妈用之前,是不是应该跟我说一声?那是我的东西。”“哎哟,这孩子,
怎么这么说话呢?”张秀莲跟了出来,一脸受伤的表情,“我用你点东西怎么了?我是你妈!
我还能贪你那点肉不成?我是看家里来客了,想给你撑场面!”“撑我的场面?”我气笑了,
“我的场面,就是让我妈辛辛苦苦做的东西,被一群我连名字都叫不上的人吃干抹净,
然后夸你手艺好?”“程真!”顾磊吼了一声,声音很大。客厅里瞬间安静了。
他大概是觉得,他这一吼,我就该像往常一样,偃旗息鼓,
为了“家庭和睦”而吞下所有委屈。他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不就几斤肉吗?
多大点事儿!你怎么这么小心眼?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格局要大一点!
别整天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格局。又是格局。他总说我格局小。
我计较他回家不换鞋,把地板踩得全是脚印,他说我格局小。
我计较他妈不经我同意就进我卧室翻我衣柜,他说我格局小。
我计较他答应我的事从来不兑现,他说我格局小。原来,在我辛苦买的房子里,
我妈给我做的腊肉被偷了,我还不能有意见。有意见,就是我格局小。我看着他,忽然觉得,
这三年,我真是活成了一个笑话。4我点点头,非常认真地看着顾磊。“好。”我说。
他愣住了。张秀莲也愣住了。他们大概以为我会哭,会闹,会歇斯底里。但我没有。
我平静得出奇。“你说得对,”我继续说,“不就几斤肉吗?是我格局小了。
”顾磊的脸色缓和下来,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他走过来,想再次搂我的肩膀,
像是安抚一只闹脾气的小猫。“这才对嘛,老婆。为这点事生气,不值得。
”我躲开了他的手。“我的格局,可以很大。”我看着他,然后转向张秀莲,
她正一脸“我就知道她不敢怎么样”的表情看着我。我笑了笑,很温和。“妈,”我叫她。
这一声“妈”,让她很受用,下巴都抬高了些。“您那些亲戚,今天吃得还开心吧?”我问。
“那当然!”她立刻来了精神,“都夸我呢!说我找了个好儿媳妇,家里条件好,
连吃的腊肉都比别人家的香!”“那就好。”我点点头,“亲戚嘛,是该多走动走动。
以后他们要是还想来,您就让他们常来。别说吃饭了,住下都行。”张秀莲眼睛一亮,
“真的?”顾磊也笑了,“老婆你总算想通了。就该这样,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才好。
”“是啊。”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用这辈子最平静的语气,
说出了那句在心里盘桓了很久的话。“这套房子,当初是我全款买的,写着我一个人的名字,
对吧?”顾磊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是……是啊。怎么了?”“既然我的格局要大,
那就大到底。”我环视着这个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的客厅,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地说道:“这套房子,也送给你妈招待亲戚吧。地方够大,房间也多,
住个十几口人没问题。”张秀莲脸上的表情,从惊喜,到困惑,再到惊恐,只用了三秒钟。
“程真,你……你说什么胡话?”她声音都变了。我没理她,只是看着顾磊,
他的脸已经完全白了。“你说的,一家人,别分那么清楚。”我把我的包从沙发上拿起来,
走向门口的行李箱。“我的腊肉,可以变成你家的。那我的房子,自然也可以。
”我把行李箱的拉杆抽出来,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所以,我成全你们。你们一家人,
就在我的房子里,好好招待你们的亲戚吧。”我拉开门,回头,对上他们俩呆若木鸡的脸。
“明天,我就不回来了。”说完,我拉着箱子,走出了这个我曾以为是家的地方。
门在我身后关上,没有摔门,只是轻轻地合上了。但我觉得,我听见了天崩地裂的声音。
那是我的旧世界,彻底崩塌的声音。5我拉着行李箱,站在小区楼下。晚风吹过来,
带着一点凉意。我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一身出差的衣服,连口水都没喝。去哪儿呢?
我不想去朋友家,不想把自己的狼狈展示给任何人看。我拿出手机,打开订房软件,
找了附近一家最好的酒店,直接订了一周。付钱的时候,我看着那个数字,一点都没心疼。
这些钱,都是我自己挣的。我花得理直气壮。打车到了酒店,办了入住。走进房间,
我把行李箱扔在角落,整个人摔进柔软的大床里。脸埋在枕头里,很安静。
没有顾磊打游戏的键盘声,没有张秀莲看电视的喧哗声。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我只是觉得累。像一个绷紧了三年的弹簧,终于在今天,
彻底断了。我躺了很久,直到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拿起来一看,全是顾磊的。我挂断。
他又打过来。我再挂断。第三遍,我接了。“程真!你到底在哪儿?你闹够了没有?
赶紧给我回来!”他在电话那头咆哮。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他说完。“说完了?”我问。
“你……”他好像被我的平静噎住了。“顾磊,我今天不想吵架。”我说,“我累了。
就这样吧。”“什么叫就这样了?你把话说清楚!你刚才说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你还真想把房子给我家亲戚?你疯了?”他连珠炮一样地问。“我没疯。”我说,
“我很清醒。房子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我觉得给你妈招待亲戚,挺好的,物尽其用。
”“你……你不可理喻!”“是,我不可理喻。”我承认,“毕竟我的格局太小,
理解不了你们这种‘一家人’的伟大情怀。所以,我选择退出。”“退出?你什么意思?
你要离婚?”他终于问到了点子上。我沉默了。其实,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我还没想到离婚。我只是本能地想逃离。但是现在,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我忽然觉得,
无比正确。“程真,你说话!”“顾磊,”我开口,声音很稳,“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让我安静几天。你也好好想想,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说完,
我直接挂了电话。然后,关机。世界清静了。我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打开花洒,
热水冲在身上的那一刻,我才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我洗了很久很久。
仿佛要把这三年来沾染上的,所有不属于我的气味,全都冲刷干净。那个油腻的,喧闹的,
充满算计和妥协的家的味道。洗完澡,我光着脚走出浴室,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
是城市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家。但我知道,从今天起,那个地方,
不再是我的家了。6我在酒店睡了三天。醒了就叫客房服务,吃完就继续睡。手机一直关机。
我需要一场彻底的隔绝。第四天早上,我醒来时,觉得脑子里的那团浆糊,终于清澈了。
我开机。无数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涌了进来。顾磊的,张秀莲的,
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号码,估计是顾家的亲戚。顾磊的消息,从一开始的愤怒咆哮,
到后来的质问,再到最后的服软。“老婆,我错了,我不该冲你吼。你快回来吧。”“程真,
妈都急哭了。她知道错了。”“你在哪儿?给我回个电话行不行?我们好好谈谈。
”张秀莲也用顾磊的微信给我发了几条语音。点开一听,是那种假惺惺的哭腔。“程真啊,
是妈不对,妈不该动你的东西。你别跟顾磊置气,快回家吧。
妈给你道歉……”我面无表情地听完,然后把这些消息全部删除。道歉?如果道歉有用,
还要警察干嘛?更何况,他们的道歉,不是因为他们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
而是因为我这次的反抗,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范围。他们慌了!我没有回复任何人。
我打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号码。“周律师。”周律师是我的大学学姐,
现在是本市最好的离婚律师。我们之前在校友会上见过。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程真?
稀客啊。”周律师的声音很干练。“学姐,我想咨询一下离婚的事。”我开门见山。
那边沉默了两秒。“想好了?”“想好了。”“行。下午两点,来我律所。地址我微信发你。
”“好。”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我不是在冲动。这三天的睡眠,
让我把过去三年的婚姻,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我发现,腊肉事件,
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的问题,是顾磊和他的家庭,从未真正尊重过我。
他们享受着我带来的好处——我的房子,我的收入,我所谓“体面”的工作。
但他们又从骨子里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的家庭,看不起我的“小家子气”,
看不起我对自己个人空间的坚守。他们想要的,不是一个平等的伴侣,
而是一个可以被他们随意改造、支配的“贤内助”。我,程真,不想干了。下午,
我准时到了周律师的律所。她给我倒了杯水,听我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她听得很认真,没有打断我,只是偶尔点点头。等我说完,她推了推眼镜,问了我一个问题。
“房子,确定是你婚前全款,无任何贷款,对吗?”“对。”“他和你婆婆,
有在你买房这件事上,出过一分钱吗?哪怕是装修。”“没有。一分都没有。”“很好。
”周律师笑了,“那这件事,就非常简单了。”她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委托协议。你签了,
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管,不用见他们,不用跟他们吵。安静地等结果就行。
”我拿起笔,没有丝毫犹豫,签下了我的名字。走出律所的时候,阳光正好。我忽然觉得,
女人送给自己最好的情书,或许不是玫瑰,不是钻戒。而是一封,冷静又专业的律师函。
7周律师的效率高得惊人。第二天下午,顾磊就收到了律师函。他的电话立刻就打过来了,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惊慌。“程真!你什么意思?你找了律师?你真的要离婚?”“对。
”我坐在酒店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云,语气平静。“为什么?就为了一块肉?
程真你至于吗?你把我们三年的感情当什么了?”他开始打感情牌。“三年的感情?
”我笑了,“顾磊,你扪心自问,这三年,你给过我什么?是尊重,还是理解?
”“我……”他语塞了。“我们的感情,在你和你妈一次又一次践踏我的底线时,
早就被消耗光了。腊肉,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你不能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