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每日都服用软筋散，好好弹琴，祁云安高兴了，便也允许我在院子里走动。

有次我夜里睡不着，起床散步，路过佛堂，见还有些光亮。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却见所谓的佛堂空空荡荡，没有佛像，没有经书，只有一盏白烛，一副没有五官的女子画像。

和一个跪着的沉默的人影。

我认出那是祁云安，屏住呼吸，可他不言不语，一动不动，跪得像一座雕像。

这是念得哪门子佛？

那画像，想必就是他的亡妻鸢儿了。

还挺痴情，可为何独对我那般绝情？

当初他若是因恢复太子身份而悔婚，我绝不会多加纠缠！

有时候看着他的脸，我真的很想问一句，盛清言于他究竟算什么？

那些感情......难道全是假的么？

可没有必要。

我只要知道，他是我的仇人，我要杀了他，就够了。

我终于暗中联系上了我唯一的朋友封平。

他是个江湖大盗，轻功极好，世上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

我传信让他把我从太子府中偷走。

他画了个王八回我。

又说，两个月后中秋节，皇帝要在长岁山举行秋猎。

那可能是我逃出去的唯一机会。

在那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

傅国公被查出贪墨军费，被夺爵位。

祁云安不知道怎么说服了皇帝，竟真娶了我过门，做太子妃。

看着他一身红衣，我有些恍惚。

我问：「为什么？」

他端着杯酒，反问：「你知道鸢儿是怎么死的吗？」

我心莫名一紧，就听到他道：「她也是父皇赐婚，是大将军的孤女，我原以为能护她一世，可她却被孤的政敌暗害。」

「所以，我就是个吸引仇恨的靶子？」

他但笑不语。

婚后，祁云安装得和我如胶似漆，对我温柔至极，可饭菜里的软筋散却一日没少过。

有日饭后，我在花园散步。

一个侍女忽然发难，我下意识想躲，可身子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身边侍卫毫无防备，我硬生生受了一匕首，他们才将刺客拿下。

祁云安找了大夫为我诊治。

当夜，我烧得迷糊，梦见医馆的那场大火。

而盛棋冷眼看着。

我奋力扑过去，抓着他的衣领，嘶吼着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家人？」

梦里的他一句话不说，我便愤怒诅咒他。

「盛棋，你不得好死！我一定要杀了你！」

再醒来已是黄昏。

一连好几天没见到祁云安。

听侍女说，太子殿下在佛堂。

我心里冷笑。

和我成了亲，就要去跟他的鸢儿忏悔吗？

我在房间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烟罗姑娘沉溺温柔乡，李某只好小小提醒一下。」

我看了几秒，将它放在烛火上烧了。

是礼王。

侍女刺客也是他安排的。

祁云安为太子，礼王便掌着兵权，两人相互制衡。

皇帝近来头疾加重，几次大朝会都是太子主持，礼王便有些坐不住，花重金请了我去刺杀太子。

不知道是因为久违地做了那个噩梦，还是又一次和祁云安成亲，我心里有些焦躁，让封平替我传信礼王。

他劝我。

「那礼王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真要和他合作？」

可我手上也沾满了血，又是什么好东西？

这日晚饭，祁云安终于出现。

他面色透着些苍白，沉默地盯着我，半晌，忽然开口：「伤可好了？」

我翻了个白眼，「没死。」

「你安心留在孤身边，不要逃，孤便不再给你用药，如何？」

我呸一声。

「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我是来杀你的？」

他默然片刻，又露出往日的笑容。

「那孤便等着。」

他对我的看管松了不少，礼王的人给我送来一包药粉，让我在秋猎前想办法喂他服下。

礼王想杀他，我也想杀他，我没理由不答应。

药粉须加进酒里才能无色无味。

可我日常饭菜里一滴酒也没有。

我找到祁云安，说我伤口夜里疼，想喝酒助眠。

他竟意外地好说话。

侍女问我要什么酒。

「青梅酒。」

我鬼使神差地想起，大婚之夜没喝到的那坛青梅酒。

止住思绪，我有些后悔，怕他联想到什么。

可他只是随意吩咐侍女去准备。

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恐怕他早已忘记了盛清言，忘记那段他作为盛棋的日子。

祁云安不知道犯了什么病，除了每日的软筋散，没有再故意折磨我。

他时而沉默地看着我，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阴谋诡计；时而又神情愉悦地陪我喝酒，甚至还有兴致问我一些江湖上的事。

他去佛堂的频率越来越高。

我看不懂他，也不想再懂。

祁云安带着我去了长岁山行宫。

秋猎前夜，我望着那杯放了药粉的酒，神情莫测。

礼王给的必然是毒药。

祁云安杀我全家，断我脚腕，废我武功，囚禁我数月，实在该死。

我不会心软犹豫。

可盛棋。

盛棋！

我曾经的少年郎。

我的夫君，我的爱人！

「在想什么？」

祁云安忽然推门进来。

我抬头，对上他明亮的眼神，一怔。

重逢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欢欣的眼神。

我说：「在想怎么杀你。」

他不置可否，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说说罢了。

他对我越来越没有防备。

「特意带来的青梅酒？」

他拿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我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根本不想阻止还是来不及阻止。

祁云安放下杯子，脸上依稀露出几分怀念。

他深深望向我道：「快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我手控制不住有些颤抖，紧紧盯着他。

等着他吐血或暴毙，可都没有。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让我再为他弹一首《清心曲》。

我忽然有些想问。

「你听这首曲子时，想的是那位爱穿白衣琴艺绝佳的鸢儿姑娘，还是——」

我狠狠咬一下唇，硬生生把原来想问的话换了。

「还是做了什么事，指望这平和的琴音抚平内心深处的梦魇？」

他脸上的笑意倏地消失。

我感觉到胸中有一口气，冲撞着我，想把所有的为什么都问出来。

可千般情绪万般爱恨涌到唇边，只剩一句单薄的话语。

「祁云安，你这一生，高高在上，尊贵无匹，可曾做过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事？」

他沉着脸不说话，几秒后，甩袖离开。

第二天，他却又像没事人一样，带着我参见皇帝。

我行完礼，偷偷瞥向皇帝，目光不小心落到他身侧太监身上，心脏骤然一缩。

是杀了我全家的仇人之一！

难怪！难怪我在江湖上查了这么多年，却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我早该想到的！

祁云安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应是警告我收敛目光。

我赶紧转头，却与礼王对视一瞬。

我微不可见的颔了颔首，他便露出些笑意。

皇帝搂着个妃子，宣布猎得猎物最多者，赏黄金千两，让太子带头。

我早已瞥见封平留下的印记，他一定就躲在附近，我只要找到他就可以逃走，远离皇权争夺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