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案发:密室里的黄色郁金香一九三五年,上海的秋意已浓。法租界西区的霞飞路,
梧桐叶落得满地金黄,将晨间的湿气与夜晚的浮华一并掩盖。
路尽头的郁金香公寓是一栋只有三层高的ArtDeco风格建筑,
米白色的墙体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如同一位沉默而体面的贵妇,
守护着住户们光鲜的秘密。往日的静谧,在周三清晨七点整,被一声遏制不住的尖叫划破。
顾昭探长抵达时,公寓门口已经停了一辆警车。他裹紧了身上的风衣,
将半截烟按熄在路边的垃圾桶上,抬头看了一眼这栋颇有名气的建筑。
作为法租界巡捕房的探长,他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隐藏在富丽堂皇背后的腐朽与罪恶。
因此,当手下的警员迎上来,压低声音说出“是银行家陈思文”时,
他的眉头甚至没有抬一下。“怎么回事?”顾昭的声音有些沙哑。“死了,探长。
在他二楼的书房里。”年轻警员的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门……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顾昭迈步走上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台阶。空气里弥漫着昂贵地板蜡和咖啡的混合香气,
楼道里一座巨大的自鸣钟,依旧在用沉稳的滴答声宣告着时间的流逝,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二楼的房门大开着,一个叫小兰的女佣正瑟缩在墙角,由另一名警员安抚着。
她就是第一个发现者。案发现场是书房。顾昭戴上手套,
仔细检查了那扇厚重的花梨木门和黄铜门锁。锁芯是经典的十字款,
门内侧的插销清晰地闩在锁扣里。没有被工具撬动或破坏的痕迹。“我们是请示您之后,
让锁匠开的锁。”警员补充道,“在此之前,它确实是完好无损地反锁着。”顾昭点了点头,
推门而入。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凝滞,混杂着雪茄的余味和旧书的气息。
银行家陈思文就趴在他的红木书桌上,头枕着交叠的手臂,仿佛只是在工作间隙沉沉睡去。
他的仪态很安详,身上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名贵的丝绸睡袍也一丝不苟。桌上,
一杯威士忌还剩下小半杯,旁边的初步化验结果显示,酒里无毒。
桌上的文件摆放得井井有条,钢笔稳稳地插在笔座里。这不像一间发生过谋杀的屋子,
更像是一间时间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的办公室。顾昭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
精准地定格在了书桌一角。那里,一个细颈水晶花瓶里,插着一枝花。
那是一枝柠檬黄色的郁金香,花瓣饱满,边缘卷曲,娇艳欲滴。
晶莹的水珠还凝结在花瓣之上,仿佛是刚从清晨的露水中采撷而来。
在这万物凋零的深秋时节,这样一枝完美盛放的郁金香,显得如此鲜活,又如此的格格不入。
顾昭缓缓走上前,没有触碰那枝花,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它。
他身后的法医正在对尸体进行初步检查,低声报告着没有发现明显外伤。
但顾昭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枝花吸引了。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宣告,一个优雅的挑衅,
在这场安静的死亡中,扮演着一个神秘莫测的角色。“看来,”顾昭探长轻声自语,
声音低沉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桩密室里的安详死亡,或许,应该叫做郁金香谋杀案。
”2挖掘:邻人的假面顾昭探长不喜欢公寓楼里的空气。
它不像街头巷尾那样混杂着真实的人间烟火,
而是被香水、雪茄、防蛀的樟脑丸和每个人心照不宣的谎言腌入味了。
他让手下继续勘查现场,自己则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
准备踏入这片由邻里关系构成的、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森林。他知道,拼图的碎片,
就藏在每一张微笑或悲伤的假面之下。第一张假面:悲伤的遗孀二楼陈家的客厅,
昂贵的西洋家具泛着冷光,一切都井井有条得像一间样品房,唯独缺少家的温度。
死者的妻子梁佩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连衣裙,坐在沙发上。她面前的骨瓷茶杯里,
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她年轻却略显疲惫的脸。“陈太太,请节哀。”顾昭坐到她对面,
将帽子放在膝上,“为了尽快查明真相,我需要了解一些情况。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您在哪里?”“我和几位朋友在马斯南路的张公馆打麻将,”她回答得很快,声音平稳,
眼神没有丝毫闪躲,“散场时已经过了午夜。牌友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回到家时,
书房的门关着,我以为思文还在为生意上的事烦心,就……没有打扰他。”她说这话时,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光滑的边缘,那上面新做的蔻丹红得刺眼。
“陈先生最近可有什么异常?或者,和什么人结怨?”梁佩佩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探长,他的生意遍布整个上海滩,结交的人多,
结怨的自然也多。我一个妇道人家,从不过问。”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动作优雅,
却也恰到好处地回避了进一步的追问。“至于异常……”她顿了顿,似乎在仔细回忆,“哦,
他最近总说心口发闷,有些心悸。许是生意太累了。楼下的林医生是留洋回来的,很热心,
还主动给他开了一些调理的药水,说是能安神。
”顾昭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记下“心悸”和“林医生”。
这个看似妻子无意中透露的、充满关切的健康问题,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
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意义不明的涟漪。第二张假面:愤怒的画家三楼画室的门一打开,
一股浓烈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便扑面而来。与楼下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贫穷而固执。画家张慕云胡子拉碴,
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燃烧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恨意。“我恨不得他死!
”张慕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充满了火药味,他指着墙角一幅被划破的肖像画,
那画中人正是陈思文,“那个卑鄙的投机商!三年前,
他用一纸空头合约骗走了我父亲留给我全部的家产!”“所以,你昨晚一直在画室?
”顾昭的目光扫过画室,
最后落在他面前那幅色彩狂乱、几乎能看到怒火在画布上燃烧的油画。“对!我一直在画画,
给他画一幅地狱里的肖像!”画家咆哮着,唾沫星子横飞。他没有不在场证明,或者说,
他根本不屑于提供一个。顾昭没有理会他的情绪,只是平静地问,
仿佛在谈论天气:“你昨晚有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特别的动静?”张慕云愣了一下,
狂躁的情绪似乎被这个问题打断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皱眉回忆:“动静?
……大概十点钟左右,我开门透气,听见陈思文在楼道里和人说话。不是吵架,声音很压抑。
陈思文的调子很高,很傲慢,但另一个人的声音很平稳,几乎听不清。像是在谈什么生意,
很快就没声了。”一个听不清声音的、平稳的对手。顾昭的笔尖在“10:00,
平稳的声音”这几个字上停顿了一下。这与画家狂躁的性格截然不同。
第三张假面:儒雅的医生一楼的林兆言医生家,窗明几净,空气中是淡淡的来苏水味,
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林医生本人也如他的诊所一样,三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
温文尔雅,逻辑清晰。他正在用酒精棉球仔细地擦拭一个听诊器,动作一丝不苟。“是的,
顾探长,”林医生坦然地承认,声音温和而专业,“陈先生确实抱怨过心悸,
我判断是商界压力导致的神经衰弱。我给他的是一些德国进口的洋甘菊萃取液,纯草本成分,
能帮助他放松神经,舒缓情绪,对人体完全无害。”“您是昨晚什么时候给他的?”“不,
是前几天。我给了他一小瓶,让他觉得心慌时就滴几滴在水里喝。”林医生的回答天衣无缝,
与梁佩佩的证词完美印证。“昨晚十点,您是否在自己家中?”“是的,我一直在家看书,
准备一篇医学论文。我的妻子可以作证。”林医生扶了扶眼镜,他的不在场证明坚不可摧。
他显得非常配合,甚至在顾昭准备告辞时,主动提供了一条信息,仿佛是突然想起:“探长,
恕我多言。关于那枝郁金香……我虽然对植物学没什么研究,但我知道,
只有在严格控制温度和湿度的暖房里,它才可能在秋天开花。我只知道,
顶楼的白虹**好像在她的暖房里,种了一些很奇特的花草。
”这个信息像是被“无意”间递出来的,充满了善意的提醒。
第四张假面:凋零的歌女问询的最后一位,是住在顶楼,
曾红极一时、如今门庭冷落的歌女白虹。她的房间里还保留着旧日的浮华,
只是那丝绒的窗帘已经褪色,空气中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新鲜的香水味。
她承认自己曾是陈思文的情人,也承认自己是被他无情抛弃的。当顾昭问起那枝郁金香时,
白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在顾昭的坚持下,
她颤抖着手,领着他走上了天台。推开一扇嘎吱作响的玻璃门,
一个小型暖房赫然出现在眼前。在深秋的萧瑟中,这个温暖湿润的空间里却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