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温州

遇见温州

主角:周斌陈英
作者:胡吉拍

遇见温州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9-02

1南寻旧梦周斌回到那个物是人非的故乡小镇,徒劳地打探着妻子陈英的下落。

每一个摇头,每一句“不知道”、“早出门走了”、“听说去了南边”,都像一根冰冷的针,

扎进他刚刚萌生一丝希望的心底。最后,是一个蹲在巷口晒太阳、牙齿快掉光的老阿婆,

浑浊的眼睛眯缝着,努力回忆了半晌,才用漏风的嘴含糊地吐出一个地名:“听……听人讲,

她堂妹陈丽,好像在……温州做点小生意……”温州。

这两个字像黑暗中骤然擦亮的一星磷火,微弱,却足以点燃他残存的全部意志。

一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只在模糊的传闻中听闻过的南方城市,

成了他茫茫大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几天后,周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硬座火车票,

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车厢里拥挤、嘈杂,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

他蜷缩在靠窗的角落,窗外飞速倒退的北方平原逐渐被起伏的丘陵、密集的水网所取代。

他闭上眼,脑海里反复闪回的,却是十年前那个撕心裂肺的黄昏。陈英追着呼啸而去的警车,

撕心裂肺地哭喊着“阿斌!阿斌——”,脚下被什么东西狠狠绊倒,

重重摔在冰冷的柏油路上。那绝望的眼神,像淬了毒的箭,穿透十年的时光,

依旧精准地刺中他心脏最软弱的部位。他猛地睁开眼,车窗玻璃上映出自己苍白憔悴的脸,

眼中布满血丝。火车轮轨撞击的节奏,

固执地敲打着:“陈英……陈英……陈英……”当“温州站”三个红色大字终于映入眼帘时,

周斌随着汹涌的人流被推搡着挤出车厢。一股潮湿、温热、带着咸腥气息的风瞬间包裹了他,

与北方干冷的秋意截然不同。他站在巨大而嘈杂的火车站广场上,

瞬间被淹没在一片沸腾的喧嚣里。温州,这座以商贾闻名的东南沿海城市,

向初来乍到的周斌展示着它近乎野蛮的生命力。

广场四周是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阳光的摩天大厦,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金属巨柱,

直插灰蒙蒙的天空。巨大的广告牌上,金饰闪耀,名表流光,

香车美女的笑容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疏离感。车流汇成汹涌的钢铁河流,喇叭声此起彼伏,

尖锐得能刺穿耳膜。人们步履匆匆,脸上混合着精明、疲惫和对财富不加掩饰的渴望。

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海风的咸涩、汽车尾气的呛人、路边摊贩飘来的油腻食物香气,

还有某种属于金钱和机会的、躁动不安的气息。这扑面而来的繁华,

像一面巨大的、光怪陆离的哈哈镜,映照出周斌的落魄与孤绝。

他穿着洗得发白、式样陈旧的夹克,背着一个磨损严重的帆布包,茫然四顾。

周围衣着光鲜、步履带风的人群与他擦肩而过,仿佛他是透明的,或者只是一块碍路的石头。

巨大的电子屏播放着炫目的广告,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更显得他脸色灰败,眼神空洞。

这城市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喧嚣沸腾,都在高速运转,都在争先恐后地攫取着财富和快乐。

而这所有的喧嚣、繁华、勃勃生机,都与他无关。他像一个误入盛宴的乞丐,

只感到彻骨的寒冷和无边无际的孤独。他不是来享受的,他是来找人的,

找一个可能早已将他遗忘、甚至早已有了全新生活的女人。

2温州迷踪他在火车站附近一条狭窄嘈杂的小巷里,找了个最便宜的家庭旅馆住下。

房间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掉漆的床头柜,墙壁薄得能清晰听到隔壁的咳嗽和电视声。

霉味混合着廉价消毒水的味道,固执地钻进鼻孔。放下简单的行李,

他立刻开始了大海捞针般的寻找。

他拿着陈英一张早已泛黄、边角卷起的旧照片——那是他们结婚登记时拍的,

笑容羞涩而甜蜜——走遍了火车站附近所有看起来像做小生意的地方:喧闹拥挤的批发市场,

摊主们用他听不懂的方言高声叫卖;迷宫般的小商品街区,

廉价货物;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街边大排档……他笨拙地向每一个可能的人打听:“请问,

认识陈丽吗?她有个堂姐,叫陈英,大概这么高……”他用手比划着,声音干涩沙哑,

眼神里带着近乎卑微的恳求。迎接他的,大多是警惕的打量、不耐烦的摇头,

或者干脆是冷漠的驱赶。“不认识!”“没听过!”“走开走开,别挡着做生意!

”偶尔遇到几个愿意停下脚步听他说几句的,最终也是爱莫能助地摊摊手。几天下来,

他像一头困兽,徒劳地在这座钢筋水泥的庞大迷宫里左冲右突,脚底磨出了水泡,

嘴唇因焦虑而干裂起皮,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

在日复一日的失望和这座城市的冷漠冲刷下,一点点黯淡下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

从脚底慢慢漫上来,一点点吞噬着他。第七天的傍晚,他又一次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

回到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小旅馆。站在逼仄的楼梯口,望着窗外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攫住了他。十年铁窗,他靠着对阿英的念想撑了过来。如今,

这唯一的念想也要破灭了吗?难道这十年苦熬,最终只换来一个彻底的无家可归?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脸深深埋进粗糙的掌心,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一个女人打电话的声音,

带着浓重的温州口音:“……哎呀放心啦,那批货质量绝对好的,

明天一早就给你发过去……”声音清脆利落。周斌下意识地抬起头。楼梯拐角处,

一个三十岁左右、穿着时髦米色风衣、妆容精致的女人正收起手机,准备拿钥匙开门。

走廊昏暗的光线落在她的侧脸上——那眉眼轮廓,那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竟与记忆深处陈英年轻时的模样,有着惊人的几分相似!一股电流猛地窜过周斌的脊椎!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过去,

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不确定而变了调:“陈……陈丽?你是陈丽吗?

”3重逢的泪光女人被他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

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神情激动的陌生男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手抓紧了挎包带子:“你谁啊?我不认识你!”“我……我是周斌!陈英……陈英的丈夫!

周斌啊!”周斌急切地解释着,声音嘶哑,双手无措地在空中比划,

仿佛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我找阿英!我找了她十年了!你知道她在哪吗?求求你告诉我!

”“周斌?”陈丽脸上的警惕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取代。她睁大了眼睛,

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风尘仆仆的男人。十年光阴,

足以将一个人彻底重塑。眼前的周斌,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尽管是走了歪路)的姐夫,

判若两人。但那五官的轮廓,尤其是那双此刻写满痛苦和哀求的眼睛,又确确实实是他!

时间仿佛凝固了。走廊里只剩下周斌粗重的喘息和陈丽惊疑不定的目光。半晌,

陈丽眼中的惊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混杂着难以置信、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还有某种更深沉、周斌此刻无法解读的东西。

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

带着一种沉重的意味:“真的是你……姐夫?你……出来了?”“出来了!刚出来!

”周斌用力点头,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我找阿英……我找不到她了……你知道她在哪?她……她还好吗?

”陈丽看着他脸上滚落的泪水,沉默了片刻。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终于,

她再次叹了口气,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

屏幕的光照亮她浓密的睫毛,也照亮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挣扎。她报出了一串数字。

“这是……她的电话?”周斌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不敢相信。“嗯。”陈丽点点头,

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她……现在用这个号。”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

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深深地看了周斌一眼,

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周斌此刻无法理解、也无暇解读的内容。“你……自己打给她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拿出钥匙,迅速打开了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将他隔绝在外。

4电话里的哭泣周斌如获至宝,将那串数字死死攥在掌心,仿佛那是他全部的生命线。

他冲回自己狭小的房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撞碎肋骨。他颤抖着手,拿出那个出狱时狱警交给他的、最老式的按键手机,

笨拙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那串号码。每一个按键音,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听筒里传来等待接通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周斌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十年了,这声音会接通吗?

接通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冰冷的挂断?是陌生的声音?还是……阿英?

漫长的几秒钟后,“嘟”声停止了。电话接通了!一片寂静。没有预想中的“喂?”,

只有细微的电流杂音,如同绷紧的弦在空气中无声震颤。周斌的心脏骤然缩紧,

几乎停止跳动。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

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带着铁锈味的名字,

带着十年积压的所有思念、悔恨和恐惧:“阿……阿英?”电话那头,

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时间仿佛凝固了。周斌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就在绝望的冰冷即将彻底淹没他时,听筒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压抑的抽气声。紧接着,

一个熟悉又遥远得如同隔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轻轻响起,

瞬间击穿了周斌所有的防线:“阿……阿斌?”仅仅是两个字,

周斌脑中那根紧绷了十年的弦,轰然断裂。滚烫的、咸涩的液体决堤般汹涌而出,

模糊了眼前斑驳掉漆的墙壁。他像个走失了太久终于找到家门的孩子,再也无法抑制,

对着手机,失声痛哭。十年牢狱的冰冷、寻找的艰辛、被世界遗弃的孤独,

所有坚硬的外壳都在这一声呼唤里土崩瓦解。“是我……是我啊,阿英!”他哽咽着,

语无伦次,

出来了……我在温州……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只剩下汹涌的泪水证明着他的存在和狂喜。电话那头,陈英的抽泣声也清晰可闻。

隔着一千多公里的电波,两人在各自的角落里,对着冰冷的机器,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十年的光阴,十年的隔绝,十年的思念与煎熬,都在这汹涌的泪水中奔流,

冲刷着彼此伤痕累累的心岸。5车站的沉默两天后,一个微雨的黄昏。

周斌早早地等在了温州南站的出站口。他换上了出狱时穿的那套唯一还算体面的旧衣服,

仔细地刮了胡子,头发也用水尽力梳得服帖。但站在涌动的人潮中,

他依旧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照片被硬生生拼贴进色彩斑斓的新图景里。

他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睛死死盯着每一个从闸机口涌出的身影,

生怕错过了那个刻在骨血里的轮廓。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广播里列车到站的信息不断更新。

周斌的心跳越来越快,每一次闸机开启的声音都让他的神经绷紧一分。

就在他几乎要被焦灼吞噬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闸机那头。人潮推挤着她向前移动。

她穿着件素雅的米白色薄呢外套,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却有些过于苍白的额头。

她也在急切地张望,目光在攒动的人头间慌乱地搜寻。当她终于穿过人群,

目光与出口处那个如同礁石般伫立的身影相撞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围的喧嚣、人群的流动、车站广播的机械女声……所有的声音都瞬间褪去,

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杂音。世界骤然缩小,只剩下闸机内外,隔着几步之遥的两个人。

周斌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清晰浮现,又在清醒时痛彻心扉的眼睛。

依旧是清澈的,像江南水乡的深潭,只是那潭水深处,

沉淀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沧桑。曾经饱满红润的脸颊,

如今线条清晰得近乎嶙峋,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只有颧骨处透着一点不自然的薄红。

她瘦了,瘦得厉害,像一株被风霜过度侵袭的细竹。陈英也看着他。十年岁月,

像一把无情的刻刀,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眼角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鬓角染霜,

曾经挺拔的脊背也微驼了下去。只有那双眼睛,

那双此刻盛满了狂喜、痛楚、卑微和难以置信的眼睛,

依稀还是当年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阿英……”周斌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陈英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眼圈瞬间红了。她猛地向前冲了两步,

却又在距离周斌还有一米多的地方,硬生生刹住了脚步。她的手紧紧抓着行李箱的拉杆,

指节用力到泛白,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扑过来,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钉在原地。

那眼神里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思念、痛楚、怨怼、迟疑……最终都化作一种近乎悲怆的克制。

她就这样停在那里,隔着一步之遥,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时光之河,定定地看着他,

泪水无声地滑落。周斌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一步之遥,

比他走过的十年还要漫长,还要冰冷。他读懂了她的迟疑,她的痛苦。十年的亏欠,

十年的缺席,岂是一句“我出来了”就能抹平的?巨大的愧疚和悲伤淹没了他,他喉头哽咽,

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同样泪流满面地看着她。汹涌的人潮推挤着他们,

像湍急水流中的两块礁石。最终,是陈英先动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才抬起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了周斌面前。距离近了,

周斌闻到她身上一丝淡淡的、混合着药味的消毒水气息。“阿斌……”陈英终于开口,

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从碎裂的心里挤出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一下他布满风霜的脸颊,

指尖却在即将碰到他皮肤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蜷缩了回去。

“我……我找到了陈丽……”周斌哽咽着回答,贪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却不敢伸手去碰她,仿佛她是一个易碎的琉璃人偶。“哦。”陈英低低地应了一声,

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她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他面前,

任由泪水无声流淌。重逢的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伤和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茫然。十年分离造成的鸿沟,

冰冷而真实地横亘在两人之间。周斌笨拙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拉杆,

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那皮肤冰凉,带着一种不正常的干燥感。他心头一紧,

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走吧,”陈英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

那笑容苍白而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周斌点点头,

拉着箱子,两人沉默地汇入车站外更为汹涌的人潮车流中。雨丝渐渐细密起来,落在脸上,

冰冷刺骨。温州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迷离的光海,璀璨繁华,

却照不亮他们脚下沉重而泥泞的路。6的告别陈英坚持要住好一点的酒店。

她选了一家靠近瓯江的中档商务酒店,推开房间的窗户,能看到江对岸璀璨的CBD夜景,

高楼林立,霓虹闪烁,如同用黄金和水晶堆砌的梦幻之城。江面上,

夜游船的彩灯倒映在深黑色的水流中,流光溢彩。这与周斌住的那条阴暗潮湿的小巷,

完全是两个世界。“这……太贵了。”周斌看着房间内整洁的布置,局促不安。“没事,

”陈英背对着他,正在整理自己简单的行李,声音有些飘忽,“我……还有点积蓄。

”她顿了顿,补充道,“住好点,心里……舒服些。”晚餐是在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铺陈到天际的璀璨灯海,车流如同金色的细线,

在高架桥上编织着流动的光网。悠扬的钢琴曲在空间里流淌,衣着光鲜的男女低声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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