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劫,山河烬

玉玺劫,山河烬

主角:昭宁谢无锋
作者:丫鸦

玉玺劫,山河烬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07-15

塞北的朔风,如千万柄无形的刮骨钢刀,卷着砂砾与雪沫,呼啸着掠过无垠的荒原。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及。极目望去,只有枯黄的衰草在风中起伏,如同大地苍老的脊背,延伸至天地相接处那一片灰蒙蒙的混沌。偶有几株虬枝盘结的老胡杨,如同被遗弃的巨人骸骨,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嘶鸣。马蹄踏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嘚嘚”声,更添了几分行路的孤寂与苍凉。

两匹瘦骨嶙峋的塞北老马,驮着同样风尘仆仆的旅人,在这片荒寂的天地间艰难跋涉。谢无锋裹着一件半旧的羊皮袄,风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深不见底、如同塞外寒潭般的眸子。他沉默地控着缰绳,目光偶尔扫过前方,落在那个同样裹在厚厚皮裘里、身形显得格外单薄的背影上。

李昭宁伏在马背上,只觉得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层层皮裘,直往骨头缝里钻。连日奔波,餐风露宿,加上金陵城头强行催动洞微瞳术的后遗症,让她脸色苍白如雪,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执着地望向西北方向——那是西夏,也是通往契丹龙脉的必经之路。怀中的朱雀玉佩隔着衣物传来温润的暖意,萧景琰临别时那玩世不恭却又隐含深意的笑容,仿佛又在眼前:“小昭宁,塞外苦寒,豺狼遍地。这玩意儿虽非什么稀世珍宝,但若遇麻烦,亮出来,或能挡些宵小。记着,江南的桃花,还等你回去看呢。”

“咳咳…”一阵寒风卷着雪粒扑来,呛得昭宁剧烈咳嗽,单薄的身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一只戴着粗糙皮手套的大手伸过来,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谢无锋的声音透过风帽传来,低沉而简略:“歇脚。”

前方荒原上,孤零零矗立着几座低矮的土屋,一面褪色发白的酒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正是边陲常见的简陋驿站。

驿站内,混杂着劣质酒气、汗臭、牲畜膻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几张油腻的桌子旁,围坐着形形**的人物:几个面色黧黑、眼神警惕的行商;一队押着货物的镖师,兵器横在桌上;角落还有两个裹着厚厚皮袍、帽檐压得很低的汉子,默默啜饮着浑浊的奶酒。

谢无锋扶着昭宁在最角落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旁坐下,要了两碗热腾腾的羊汤。滚烫的汤水下肚,昭宁冻僵的身子才稍稍回暖,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听说了吗?兴庆府最近可不太平!”一个行商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对同伴道。

“可不是!听说拓跋王爷病重,他那几个儿子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另一个接口道,声音里透着幸灾乐祸,“连带着各部族也不安生,商路都断了!”

“拓跋?”昭宁心中一动,萧景琰给的密信中提过,西夏皇族便姓拓跋。

“哼,争权夺利,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行脚的!”一个镖师灌了口酒,瓮声瓮气地说,“尤其是那个新冒出来的‘血狼王’拓跋野利,凶残得很,带着一帮马贼四处劫掠,连官府的粮队都敢动!”

“嘘!噤声!”先前说话的行商脸色一变,紧张地看了看角落那两个皮袍汉子,“不要命了!那拓跋野利的手下无孔不入!”

那两个皮袍汉子似乎并未在意,依旧低头默默喝着酒。

驿站的门帘猛地被掀开,一股更猛烈的寒风灌入,卷进几个魁梧的身影。为首一人,身形异常高大,几乎顶到低矮的房梁,满脸横肉,虬髯戟张,一双环眼凶光毕露,身披一件半旧的狼皮大氅,腰间挎着一柄沉重的弯刀。他身后跟着五六个同样凶悍的随从,一进门,那环眼便如鹰隼般扫视全场,带着一股蛮横的压迫感。

“掌柜的!上好的青稞酒,十斤熟羊肉,快些!爷们儿还要赶路!”那虬髯大汉声如洪钟,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驿站掌柜是个干瘦老头,连忙赔着笑脸应承:“是,是,野利大爷稍候,马上就来!”他显然认得此人。

“野利?拓跋野利的人?”先前议论的镖师和行商们脸色煞白,纷纷低下头,噤若寒蝉。

那被称作“野利大爷”的虬髯大汉大马金刀地在中间一张桌子坐下,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驿站内逡巡。当扫过角落的昭宁时,那双环眼中陡然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贪婪!虽然昭宁裹着厚厚的皮裘,风帽遮住了大半容颜,但那露出的半截雪白脖颈和清丽绝伦的下颌轮廓,在这粗鄙的边塞驿站中,如同沙砾中的明珠,瞬间吸引了这头饿狼的目光。

“好俊的小娘皮!”拓跋野利舔了舔厚实的嘴唇,眼中邪光大盛,推开挡路的凳子,大踏步就向昭宁这桌走来。他身后的随从也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驿站内气氛瞬间凝固,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镖师和行商们更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惹祸上身。

眼看那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抓向昭宁的肩膀!

“滚开。”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清晰地盖过了驿站内的嘈杂。谢无锋依旧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粗布擦拭着手中的乌木筷,仿佛眼前气势汹汹的恶汉只是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拓跋野利的动作猛地一顿,环眼凶光暴涨,死死盯住这个不知死活、竟敢在他面前装腔作势的羊皮袄汉子。“嘿!哪里钻出来的野狗,敢在爷爷面前吠叫?活腻歪了!”他狞笑一声,那只伸向昭宁的手猛地转向,五指箕张,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抓谢无锋的头顶!这一抓势大力沉,若是抓实了,便是岩石也要被抓出五个窟窿!

驿站中胆小者已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蒲扇大手即将触及谢无锋头顶风帽的刹那——

谢无锋动了!

快!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他手中的乌木筷,如同毒蛇出洞,后发先至!筷子头精准无比地点在拓跋野利手腕内侧的“神门穴”上!

“呃!”拓跋野利只觉得一股尖锐如冰针、又带着灼热刺痛的气劲瞬间透入手腕经脉,整条手臂如同被电击般酸麻剧痛,那凌厉的一抓顿时软绵绵地垂了下去!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

“找死!”拓跋野利又惊又怒,左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的沉重弯刀,刀光如匹练,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拦腰斩向谢无锋!刀势狠辣,显然是要将其腰斩!

谢无锋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一滑,连人带凳子无声无息地平移三尺,恰好避开了那凌厉的刀锋。弯刀“砰”地一声重重砍在粗木桌面上,入木三分!他依旧坐着,甚至没有抬头看拓跋野利一眼,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聒噪。”

轻蔑!**裸的轻蔑!

拓跋野利何曾受过如此羞辱?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狂吼一声:“给我剁了他!”身后几个凶悍随从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拔出弯刀,如狼似虎般扑上!

驿站内顿时刀光霍霍,杀气弥漫!桌椅倾翻,碗碟碎裂!

面对数把劈砍而来的弯刀,谢无锋终于抬起了头。风帽下,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平静无波,仿佛眼前并非生死搏杀,而是拂去微尘。他依旧坐着,手中那两根普通的乌木筷,在他指间仿佛化作了世间最锋利的剑!手腕微动,快如闪电!

“叮!叮!叮!叮!”

一连串清脆急促、如同雨打芭蕉般的金铁交鸣声爆响!

谢无锋仅凭两根乌木筷,或点、或拨、或挑、或刺!每一次出手都妙到毫巅,精准无比地击打在弯刀最不受力的侧面或刀背之上!看似轻描淡写,蕴含的力道却奇诡绝伦!

扑上来的随从只觉得手中弯刀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又像是被一股粘稠的巨力牵引、拨弄,虎口剧震,刀势瞬间偏转、溃散!更有甚者,手腕被筷子点中,如同被烧红的铁钎刺穿,惨叫着弯刀脱手飞出!

“噗!”

一声闷响!一个冲得最前的随从,被谢无锋的筷子如剑般点在胸口膻中穴上!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闷哼一声,口喷鲜血,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软软滑落,生死不知!

兔起鹘落之间,几个凶悍的随从已然东倒西歪,兵器脱手,惨叫连连,竟无一人能近得谢无锋身前三尺之地!

拓跋野利看得目眦欲裂,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这羊皮袄汉子看似不起眼,身手竟如此恐怖!那两根筷子在他手中,竟比神兵利器还要可怕!他自恃勇力过人,在贺兰山一带罕逢敌手,此刻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好!好功夫!”拓跋野利强压惊骇,脸上挤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握紧了刀柄,眼中凶光闪烁不定,“报上名来!爷爷刀下不斩无名之鬼!”他嘴上叫嚣,脚步却下意识地微微后撤,显然已生怯意。

谢无锋缓缓站起身,将手中那根沾了些许油腻的乌木筷随意丢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他拍了拍羊皮袄上的灰尘,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几只烦人的苍蝇。风帽下,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落在拓跋野利脸上:“不想死,就滚。”

那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与威严,如同九幽寒冰,瞬间冻结了拓跋野利所有的狂傲与侥幸。他浑身一僵,握着弯刀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眼前这人,深不可测!

就在这僵持之际,驿站门帘再次被掀开。一道清脆如银铃、却又带着塞外女子特有爽利的声音响起:

“哟,好大的威风!拓跋野利,什么时候连个小小的驿站,都成了你撒野的地方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俏生生立着一位女子。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身姿高挑矫健,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火红色胡服劲装,勾勒出饱满而充满力量的曲线。腰间束着一条镶嵌着绿松石的银质腰带,斜挎一柄造型古朴、弧度优美的弯刀。乌黑的长发梳成数条细辫,缀着小小的银铃,随着她迈步的动作叮当作响。她肤色是健康的蜜色,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如同贺兰山巅最纯净的湖泊,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一丝野性的光芒,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剑拔弩张的场面。在她身后,跟着四名同样身着皮甲、神情剽悍、腰挎弯刀的女武士。

“拓跋月!”拓跋野利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化为更深的恼怒,“哼!我管教不开眼的东西,关你拓跋月何事?莫非你要替这不知来历的汉狗出头?”

“汉狗?”拓跋月柳眉一竖,明亮的眼眸中寒光一闪,“拓跋野利,管好你的嘴!这大白高国,还轮不到你‘血狼王’一手遮天!再说了,”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依旧平静如渊的谢无锋和一旁脸色苍白却眼神沉静的昭宁,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两位,可是我的客人。”

“你的客人?”拓跋野利一愣,随即冷笑,“拓跋月,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这两人分明是刚从中原来的生面孔!”

“怎么?我拓跋月请什么客人,还要向你报备不成?”拓跋月双手抱胸,下巴微扬,那份属于王族贵女的骄傲展露无遗,“还是说,你想试试我这柄‘新月’的锋芒?”她说着,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的弯刀刀柄,一股凌厉的气势隐隐散发出来。

拓跋野利脸色变幻不定。拓跋月虽是他堂妹,但身份尊贵,其父拓跋昊乃是当今西夏国主最信任的胞弟,手握重兵,绝非他能轻易招惹。更何况拓跋月本身武艺高强,性情刚烈,在军中颇有威望。

他狠狠瞪了谢无锋一眼,又贪婪地扫过昭宁,最终强压下怒火,冷哼一声:“哼!拓跋月,今天给你个面子!不过,这事没完!我们走!”他撂下一句狠话,招呼起地上**的随从,狼狈地冲出驿站,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驿站内紧张的气氛这才稍稍缓和。掌柜的连忙指挥伙计收拾残局。

拓跋月走到昭宁和谢无锋桌前,明亮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上下打量着两人,尤其在昭宁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她爽朗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两位受惊了。拓跋野利那厮就是条疯狗,见人就咬。我叫拓跋月,家父拓跋昊。不知两位如何称呼?从何而来?又怎会惹上那疯狗?”她说话快人快语,带着草原儿女的直率。

昭宁定了定神,起身敛衽一礼,声音虽弱却清晰:“多谢拓跋姑娘解围。小女子李昭宁,这位是谢无锋。我们从中原来,欲往兴庆府寻访一位故人。”

“李昭宁…谢无锋…”拓跋月念了一遍,眼中好奇更甚,“寻访故人?不知是何方神圣?兴庆府最近可不太平,两位若信得过我,不如随我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她目光灼灼,显然对这对气质迥异、身手不凡的中原男女充满了兴趣。

谢无锋依旧沉默,只是目光在拓跋月腰间的弯刀上停留了一瞬,那弯刀的样式古朴,刀柄处似乎镌刻着某种图腾。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昭宁略一沉吟,想到萧景琰的玉佩,又想到眼前这拓跋月身份不凡,或许真能提供便利,便点头道:“如此,便叨扰拓跋姑娘了。”

“哈哈,爽快!”拓跋月开心地拍手,“那便说定了!正好我也要回兴庆府。掌柜的,他们的账记我头上!再给这两位备两匹好马!”

风雪稍歇,一行人离开驿站,沿着贺兰山麓向兴庆府进发。有了拓跋月的指引和护卫,路途果然顺畅了许多。沿途景致也渐渐有了变化。枯黄的草原被覆盖着薄雪的草甸取代,远处巍峨的贺兰山如同一条沉睡的银色巨龙,横亘在天地之间。山脚下,开始出现成片的毡帐群落,如同洁白的蘑菇点缀在雪原上,缕缕炊烟升起,带来人间的烟火气。成群的牛羊在牧人的驱赶下移动,偶尔能听到牧人苍凉悠长的歌声在风中飘荡。

拓跋月骑术精湛,一马当先,火红的披风在雪地上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她似乎对昭宁格外感兴趣,策马靠近,爽朗地笑道:“李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比我们草原上最美的格桑花还要动人!只是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被拓跋野利那**吓到了?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再找你麻烦!”

昭宁勉强一笑:“多谢拓跋姑娘关心,只是路途劳顿,有些不适罢了。”

“哎,叫我月儿就好!”拓跋月摆摆手,又好奇地问,“你们从中原来,那里是不是到处都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听说江南的丝绸比天上的云彩还柔软?还有那桃花,真的开起来像一片粉红色的海吗?”她眼中闪烁着向往的光芒,如同一个憧憬外面世界的孩子。

昭宁被她这份纯真的热情感染,心中郁结稍解,轻声道:“江南风光确实秀美,小桥流水,烟雨楼台。春日里,桃花盛开,灿若云霞,十里飘香。”

“真美啊!”拓跋月赞叹道,随即又有些黯然,“可惜,我们贺兰山下,只有风雪和牛羊。不过,”她很快又打起精神,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压低声音道,“李姐姐,你和那位谢大哥…是什么关系呀?我看他冷冰冰的,可刚才护着你的时候,那眼神可吓人了!像要吃人一样!”

昭宁被她问得一怔,脸颊微热,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含糊道:“谢大哥…是我的护卫。”

“护卫?”拓跋月眨眨眼,显然不信,促狭地笑道,“我看不像!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个护卫该有的样子!倒像是…像是…”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咯咯笑了起来。

前方沉默骑行的谢无锋,耳根似乎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

拓跋月又策马靠近谢无锋,歪着头打量他:“喂!冷面大哥!你武功那么好,跟谁学的?刚才那两根筷子使得,简直神了!比我们西夏一品堂的高手还厉害!教教我呗?”

谢无锋目不斜视,仿佛没听见。

拓跋月也不恼,继续叽叽喳喳:“哎呀,别这么冷淡嘛!交个朋友!到了兴庆府,我请你们吃最好的烤全羊,喝最烈的马奶酒!我们西夏的姑娘热情好客,可不像你们中原人这么闷!”

昭宁看着拓跋月围着谢无锋说个不停,后者却始终沉默如石,不由得有些莞尔。这草原上的明珠,如同这塞外的阳光,热烈而直接,倒是冲淡了不少旅途的阴霾。

然而,这份短暂的轻松,在踏入兴庆府雄伟的城门后,便戛然而止。

兴庆府,西夏国都,城墙高大厚实,用巨大的黄土夯筑而成,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苍凉雄浑。城内街道宽阔,但行人神色匆匆,带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感。随处可见身着皮甲、挎着弯刀的西夏士兵巡逻,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行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息。

拓跋月将昭宁和谢无锋安置在一处颇为雅致、属于她父亲拓跋昊名下的别院中。“李姐姐,谢大哥,你们先在此安心住下。兴庆府最近局势复杂,我父王病重,我那几位堂兄斗得厉害,拓跋野利那疯子更是上蹿下跳。你们要寻访故人,恐怕得等些时日,待风头稍平。”她神色凝重地叮嘱道。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多久。仅仅两天后,麻烦便找上了门。

一队身着黑色皮甲、胸口绣着狰狞狼头图案的士兵,在拓跋野利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包围了别院。

“奉大王子令!捉拿可疑中原奸细李昭宁、谢无锋!胆敢反抗,格杀勿论!”拓跋野利骑在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地举着一块令牌,环眼中满是报复的快意。

别院护卫试图阻拦,却被凶悍的狼头卫推开。

“拓跋野利!你敢!”拓跋月闻讯匆匆赶来,气得俏脸通红,挡在院门前,“这是我父王的产业!这两位是我的贵客!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们是奸细?”

“证据?”拓跋野利狞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赫然画着昭宁和谢无锋的容貌,虽有些失真,但特征明显。“有人举报,此二人乃后唐余孽,身怀传国玉玺秘密,潜入我大白高国,图谋不轨!大王子有令,宁杀错,不放过!拓跋月,你再敢阻拦,便是同谋!”

“一派胡言!”拓跋月怒斥,手已按在弯刀上。

“拿下!”拓跋野利不再废话,厉声下令。狼头卫如狼似虎般扑上!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且慢!”

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在紧张的气氛中响起。

只见街道拐角处,施施然转出一人。来人一身锦绣华服,在肃杀的边城显得格格不入,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更衬得面如冠玉。他手中轻摇着一柄泥金折扇,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显得颇为怪异,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慵懒笑容,不是萧景琰又是谁?

他仿佛没看到剑拔弩张的场面,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踱到两方人马中间,目光在拓跋野利身上扫过,带着几分挑剔:“啧啧,拓跋将军,几日不见,你这排场是越发大了。大白天的,带着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兵爷,围堵一位娇滴滴的姑娘家的别院,传出去,不怕有损你‘血狼王’的威名?”

“萧景琰!”拓跋野利显然认得这位江南巨贾,眉头紧皱,语气却不敢太过放肆,“此乃军务,缉拿要犯!与你无关!速速让开!”

“要犯?”萧景琰“啪”地合上折扇,扇柄在掌心轻轻敲打,似笑非笑地看着拓跋野利手中的画像,“就凭这画得跟鬼画符似的玩意儿?拓跋将军,你这‘宁杀错,不放过’的威风,都快赶上契丹的耶律玄了。怎么?想学他血屠金陵不成?”他语气轻佻,话语却如刀子般锋利。

拓跋野利脸色一沉:“萧景琰!你休要血口喷人!这两人身份可疑,必须带回审问!”

“身份可疑?”萧景琰挑了挑眉,忽然转向别院门口,对着脸色苍白的昭宁,脸上瞬间堆起灿烂又带点委屈的笑容,“小昭宁,你看,我就说塞外苦寒,豺狼遍地吧?这才几天,就有人欺负上门了。可怜我千里迢迢送你的玉佩,你都没舍得拿出来给这些不开眼的瞧瞧?”他这话看似对昭宁说,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昭宁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萧景琰的用意。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莹透、雕刻着展翅朱雀的玉佩,高高举起。

阳光(虽然微弱)透过云层缝隙,恰好照射在玉佩之上。那赤红的朱雀仿佛活了过来,振翅欲飞,散发出一种温润而尊贵的光泽,更隐隐透着一股无形的威严!

“朱雀佩?!”拓跋野利和他身后的狼头卫中,几个见多识识广的老兵同时失声惊呼,脸上瞬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王…王子佩?!”一个狼头卫小头目声音都变了调。

在西夏,谁人不知,这朱雀佩乃是国主亲赐给那位自幼流落中原、身份尊贵无比的王子的贴身信物!见佩如见王子本人!

拓跋野利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死死盯着那枚玉佩,眼中充满了惊疑、恐惧和极度的不甘。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江南商人,竟有如此大的来头!更没想到,他追捕的“奸细”,竟持有王子的信物!

萧景琰依旧摇着折扇,脸上挂着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慵懒笑容,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狼头卫,最后落在面如土色的拓跋野利身上,慢悠悠地道:“拓跋将军,现在,你还觉得本公子的朋友,是‘可疑奸细’吗?”

拓跋野利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末将…末将不敢!冒犯王子贵客,罪该万死!”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动作僵硬无比。

他身后的狼头卫更是呼啦啦跪倒一片,大气不敢出。

“滚吧。”萧景琰挥了挥扇子,如同驱赶苍蝇,“回去告诉拓跋宏(大王子),查案要讲证据,别听风就是雨,平白惹人笑话。”

“是!是!”拓跋野利如蒙大赦,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迅速退走,来时气势汹汹,去时狼狈不堪。

一场危机,竟被萧景琰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拓跋月瞪大了眼睛,看看萧景琰,又看看昭宁手中的玉佩,再看看脸色苍白的谢无锋,小嘴张成了O型,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王子?萧七郎…你是…我王兄?”

萧景琰收起折扇,走到拓跋月面前,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属于兄长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拓跋月头顶的发辫,柔声道:“月儿,长大了。”随即,他看向昭宁和谢无锋,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疏离,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郑重:“此地不宜久留,龙脉之事刻不容缓。我已备好快马向导,今夜便送你们出城,绕道黑水城,直趋契丹上京。塞北风雪,前路凶险,珍重。”

夜色如墨,笼罩着兴庆府。三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从西门奔出,很快融入塞外无边的黑暗与风雪之中。

贺兰山巅,积雪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银辉。萧景琰裹着狐裘,独立于一块突兀的岩石之上,遥望着北方那片更加深沉、仿佛蛰伏着洪荒巨兽的黑暗大地。寒风卷起他额前的发丝,露出那双褪去了所有玩世不恭、只剩下深沉如海的眼眸。他手中摩挲着一枚与昭宁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的朱雀玉佩,只是上面雕刻的,是一只回首顾盼的玄鸟。

“龙脉…血祭…”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呼啸的山风中,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凝重与忧色。听风楼密报中,关于契丹龙脉异动与耶律玄疯狂计划的碎片信息,在他脑海中飞速拼凑。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南方,那里是烟雨朦胧的江南。

“小昭宁…这塞北的风刀霜剑,但愿你能…扛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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