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正好。
新阳福利院涌来了几位尊贵的客人,一群孩子站在不远处瞧着。
他们睁大了眼睛,无辜地望着人群中,眼里又带着与面不符的审视。
西装革履中站在最前面的是最尊贵的人。
他们竭力展现自己的乖巧,又大胆的洋溢着笑容。
像竞拍的商品在流动着他们的美丽。
福利院最偏僻角落的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里,一丝光线从门缝漏进,恰好照亮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清澈得像山涧里的溪,此刻正紧紧贴着门缝。
他扒着门,看着外边。
他被那群“朋友”关在了这里。
外面喧哗的人声,都透过门缝,细细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一直看着,直到那些陌生的脚步声彻底远去,院子重新安静下来。
“阿苓,他们说你在这儿,怎么藏到这里了?”
门被打开,刺眼的光线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被老师牵着手领出来,掌心有薄薄的汗。
“老师,”他仰起脸,声音轻轻的,“今天来的是什么人啊?”
老师看着他被灰尘蹭得有点花的小脸,叹了口气,替他拍掉衣服上的灰:“是些好心人,来院里看看,做点投资。”
她看着李茯苓浓密的睫毛垂下去,盖住了眼睛。
这孩子生得太好,眉眼精致得像画儿,性子又沉静,本该是最讨人喜欢的,可偏偏……每次有这样的机会,他总会被其他孩子联手“藏”起来。
太过出众,在这里,有时反而成了原罪。
就在这时,福利院锈迹斑斑的铁门外,去而复返的一道身影停住了脚步。
那人逆着光,站在梧桐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身形高大。
他几步走到李茯苓面前,然后,毫无预兆地蹲了下来,他的视线一下子和李茯苓齐平了。
“李茯苓,”男人的声音低沉温和,“阿苓……”
他看着孩子骤然收缩的瞳孔,微微一笑。
“愿意跟叔叔走吗?”
李茯苓怔住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里面没有他常见的怜悯、打量,只有一种很平静的温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
细白的手指倏地伸出,紧紧攥住了男人西装的前襟。
那面料柔软滑腻,与他粗糙的小手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老师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摸了摸李茯苓柔软的头发:“沈先生,这孩子……很懂事的。”
三天后。
李茯苓站在那扇雕花繁复的橡木大门前,指尖悄悄蜷缩进洗得发白的衣角。
阳光透过门廊的玻璃,在黄铜门把手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他眯起被晃花的眼睛,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门内景象吸引。
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水晶吊灯的轮廓,远处旋转楼梯蜿蜒而上,像童话书里公主的城堡。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房子。
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掠过前院。
院里的环境也很漂亮,富丽堂皇。那池中还有橘红锦鲤悠然摆尾,鳞片在阳光下闪着碎金般的光泽。
那鱼几乎有他半个身子大。
他内心雀跃。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领养,他就要有家了。
忽然,石头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李茯苓下意识抬头,视线还没聚焦,额角就传来尖锐的刺痛。
一颗小石子擦着他的眉骨飞过。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
他愣愣地伸手去摸,指尖染上一片刺目的红。
二楼的阳台栏杆旁,站着个穿海军领衬衫的男孩。
他居高临下地睨过来,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眼神却像淬了冰碴。
见李茯苓望过来,他沉着脸。
李茯苓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血液渗进右眼,视野里的一切都蒙上淡红的雾。
他被讨厌了。
还没踏进这个家,就已经不被欢迎。
“哎呦我的小祖宗!”
管家小跑着过来,见到李茯苓额角的伤,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
他掏出手帕,动作轻柔地按住伤口,抬头道:“少爷,这怎么行?先生特意接阿苓回来,以后他就是您弟弟了……”
“弟弟?”楼上的少年嗤笑一声,“谁知道哪来的野种?”
管家摇了摇头,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牵起李茯苓的手:“来,阿苓,我们先去处理伤口。”
李茯苓被他牵着走向那扇光洁的大门,脚步有些发飘。
额角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但他只是抿紧嘴唇,最后一次回头望向二楼。
那个身影还站在那里,像一座精致而冰冷的小雕像。
*
暮色渐深,宅邸内的水晶吊灯次第亮起,将餐厅映照得温暖而明亮。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家常菜,糖醋排骨泛着诱人的油光,清蒸鱼的香气混合着热气袅袅升起。
这是李茯苓从未见过,更从未尝过的美味。
他握着对他来说有些沉重的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坐在主位的沈海看着男孩乖巧的模样,眼中流露出满意。
他放下筷子,声音温和却,“阿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需要客气。你的房间在二楼,饭后让管家带你上去。”
他顿了顿,语气更为郑重,“明天会请人开宗谱,以后,你就是我沈家的孩子了。”
李茯苓闻言,立刻放下筷子,乖巧地笑道:“谢谢父亲。”
于夫人轻柔地抚过李茯苓头上包裹的纱布,柔声叹道:“看看,多乖巧的孩子,真是惹人心疼。”
沈海笑着接过话头,语气亲昵:“那以后就要多劳夫人费心照顾了。”
于夫人轻轻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这还用你说。”
温馨的晚餐过后,宅邸渐渐安静下来。
管家端着餐盘走上二楼,敲响了小少爷的房门。
门内传来一声闷闷的“滚”,随即是餐盘被打翻在地的刺耳声响,饭菜洒了一地。
李茯苓正被管家引向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与小少爷的侧对着门。
经过那扇紧闭的房门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带着哭腔的痛呼。
于夫人正轻声细语地哄着他。
房门未关严,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那个白天还嚣张跋扈的小少年,此刻正狼狈地趴在床上,裤子褪到膝弯,原本白皙的**上布满鲜红的抽打痕迹。
而就在小少爷若有所觉,扭头看过来之前,李茯苓已迅速闪身,进了对面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
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崭新的衣橱、书桌安静地伫立着,而最吸引他的,是靠着窗的那张大床。
上面铺着一套柔软的被子,印着憨态可掬的小熊图案。
李茯苓走到床边,犹豫了一下,然后整个人扑了上去,脸颊深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布料上传来阳光晒过后特有的味道,干净而舒心。
他忍不住用力蹭了蹭,嘴角无声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很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