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风总是带着湿漉漉的雾气，吹得道观屋檐下那些褪了色的符纸猎猎作响。我叫林玄明，出生在鬼节，天生一双阴阳眼。从我记事起，就在这座破旧的龙虎山道观里，跟着我二叔林正青学些半吊子的道法。

那天，我正靠在老旧的梨木门框上，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显得有些苍白。院子里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下，几只麻雀正争抢着我早上丢下的馒头渣。

我二叔背着手，踱着步从正殿里走了出来。他一身青布道袍，挺得依旧笔挺。他停在我面前，眼神扫过我手里的手机，眉头微微一皱。

“行了，你小子。”他开口了，声音平淡，“别整天盯着那破玩意儿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下山去吧。看着你这无所事事的样儿，我眼睛都疼。”

听到这话，我立刻收起手机，脸上瞬间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凑到他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点委屈的颤音。

“二叔，你这就要赶我下山啊？”我眨了眨眼睛，努力挤出几分不舍，“我这还没把《清静经》背熟呢，山下那么危险……”

二叔连头都没回，只是用手拂去香炉边的灰尘，动作不急不缓。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打断了我的表演。

“行了，别在我这儿装模作样了。”他的声音透过缭绕的青烟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那点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吧。”

伪装被瞬间戳破，我也不再演了。我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迅速跑回自己那间简陋的房间，从床底下拖出那个我早就准备好的帆布包，将那柄用了多年的桃木剑和一沓画好的黄符一股脑塞了进去。

跑到院子门口，我回头冲着道观里喊了一声。

“二叔再见！我下山闯出名堂就回来给你养老！”

话音未落，我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下了青石板铺就的山路。身后，是道观里经久不散的檀香味，和二叔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而前方，是崭新的，充满未知与鬼怪的广阔人间。

我背着帆布包，一口气从青石板路跑到了山脚下的土路上，扬起一阵尘土。山路出口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公交站牌，油漆剥落，上面贴满了各种小广告。我把包往地上一放，叉着腰，大口喘着气，兴奋劲儿被这漫长的等待消磨得一干二净。日头渐渐升高，晒得人皮肤发烫，除了几声蝉鸣，四周安静得过分。

时间一点点过去，别说公交车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我开始不耐烦地在原地踱步，脚下的石子被我踢得滚来滚去。

“妈的，这鬼地方车也太少了吧！”我一脚踢飞一颗小石子，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满是烦躁。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徒步走到下一个镇子的时候，一阵“突突突”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我抬眼望去，一辆老旧的三轮摩托车慢悠悠地从土路的另一头冒了出来，车斗里还装着半车厢的蔬菜。一个戴着草帽，皮肤黝黑的老大爷把车停在我身边，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小伙子，去哪儿啊？”老大爷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乡音。

我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一亮，赶紧把帆布包甩到车斗里，自己也麻利地跳了上去。

“大爷，我去城里！”

车子再次启动，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声，慢吞吞地朝着城市的方向开去。我坐在颠簸的车斗里，混杂着泥土和蔬菜清香的风拂过我的脸颊，远处的山峦在视野中逐渐变小，而城市的轮廓，正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三轮车“突突突”地穿过郊区，周围的景物从农田和低矮的平房，逐渐变成了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空气中弥漫着汽车尾气和食物的混合气味，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老大爷在一个繁华的路口把车停下，示意我到地方了。我从车斗里跳下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然后从帆布包里摸出手机。

“大爷，多少钱？”我一边问，一边准备扫码。

老大爷摘下草帽，用布满褶子的手扇了扇风，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心里盘算着什么。他慢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他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

我掏耳朵的动作停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八度。

“什么？三百？大爷，从山脚到这才六十多公里，你这比抢钱还快啊！”

老大爷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原本看似憨厚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市侩的蛮横。他把草帽往头上一扣，提高了嗓门。

“那地方多偏僻你不知道？我这不得空车回去啊？油钱不要钱？小子，我告诉你，你不给钱，信不信我躺地上喊你撞人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余额——“400.00元”，这是我全部的家当。我深吸一口气，胸口憋着一股火，最终还是点开了付款码，让老大爷扫了一下。伴随着“支付成功”的提示音，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老大爷看着手机里到账的提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发动三轮车，一溜烟汇入了车流之中。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冲着他消失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

“妈的，老东西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