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青岚山最后一只月华鹿。只因将军夫人说月华鹿的鹿茸能让容颜回春。
她的将军夫君便派重兵围剿了整片青岚山。他们用银刀活取我们的鹿茸,
用我们的皮毛缝制鹿皮靴。就连我刚刚满月的侄儿也没逃过他们的毒手。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全族只剩我独活。而我,是修行八百年的月华鹿。鹿角最莹,也最断肠。
1铜镜里的女子正在描眉。笔尖蘸了黛青,在眉尾勾出新月般的弧度。我放下螺黛,
指尖轻抚颈侧若隐若现的银色鹿纹——这是月华鹿化形后唯一无法消除的印记。“姑娘,
将军府的轿子到了。”老嬷嬷在门外催促。我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雪肤乌发,
眼尾用金粉描着细小的鹿角纹,一袭月白纱衣裹着玲珑身段。任谁也看不出,
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舞姬,会是青岚山最后一只月华鹿。“让夫人久等了。
”我故意将“夫人”二字咬得轻柔。嬷嬷脸色一变:“姑娘慎言!今日是萧将军三十岁寿宴,
满朝文武都在,可莫要冲撞了。”我笑而不语,将一瓶玉华丸藏入袖中。
这药丸用我的鹿茸混合雪山毒草炼制,常人服下会容光焕发,但三个月后,
骨头将从内部慢慢碎裂。将军府张灯结彩,我在偏厅候场时,听见侍女们议论纷纷。
“听说夫人特意从西域找来这个舞姬?”“可不是,就为讨将军欢心。成婚三年无所出,
老夫人早就不满了……”“嘘!那舞姬过来了!”我假装没听见,只是轻抚怀中青铜镜。
这镜子不过巴掌大。可我今晚的成败,全系在它身上了。“白璐姑娘,该你了。”管家来唤。
我微微颔首,扭着腰肢站起身。踏入正厅的刹那,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来。
我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主位的萧璟——当年那个在青岚山屠杀月华鹿一族的少年将军,
如今眉宇间更添戾气。而他身旁珠光宝气的妇人,正是崔瑶。“贱妾白璐,
献上一曲《霓裳踏月》。”我将青铜镜置于红毯中央,赤足轻点镜面。随着乐声响起,
我竟在巴掌大的镜面上旋转起舞。纱衣翻飞间,暗香浮动,满座哗然。“这……这太美了!
”有宾客失手打翻了酒杯。我刻意让纱衣滑落肩头,露出颈侧银纹。
崔瑶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萧璟。只见萧璟双眼迷离地盯住我,眼中闪过一丝痴迷。
崔瑶猛地攥紧手中纨扇,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我笑得越发妩媚。最后一个回旋,我足尖轻点,
镜面竟凝结出一层薄霜。满座寂静中,萧璟手中的白玉杯“啪”地落地。“好!
”他霍然起身,眼中闪烁着猎人见到珍禽时的光芒,“赏!”我缓缓摘下面纱,却不行礼,
只是直视崔瑶。她脸上脂粉簌簌掉落,露出眼角细纹——看来这些年,
她没少用月华鹿茸保养。“夫君若喜欢,不如将白璐姑娘留在府中?”崔瑶突然娇声道,
指甲却已掐进萧璟手臂。萧璟大笑:“夫人贤惠!白璐姑娘可愿留下?”“妾身自然愿意。
”盈盈下拜时,我看见崔瑶眼中闪过毒蛇般的冷光。2当夜,我入住西厢。
萧璟迫不及待地宠幸了我。他食髓知味,这一住,竟整整在我屋里流连了三天。
直到皇上传召,他不得不去,这才罢休。他走后,侍女们送来赏赐的绫罗绸缎。
老嬷嬷冷着脸凑近:“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叙。”崔瑶的卧房熏着浓香,
她正对镜试戴一副鹿角状的金簪。见我进来,她挥手屏退左右。“低贱的异族**,
也配进我萧家大门?”她突然掐住我脖子,拇指狠狠碾过我颈侧银纹。
我佯装惊恐:“夫人饶命,奴婢定以夫人马首是瞻……”她冷笑一声,甩开我,
从妆奁底层取出一块皮毛,试探道:“认得这个吗?”那是我妹妹霜儿的皮,
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我胃里翻涌,却挤出两行清泪:“好漂亮的鹿皮……”崔瑶眯起眼,
突然笑了:“既然进了萧家,就给我乖乖听话。”她拍了拍手,两名壮汉抬进一只铁笼,
里面蜷缩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鹿。小鹿湿润的眼睛与我相对,竟流下泪来。这不是月华鹿,
但同属白鹿一族。我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不是怕,是恨。崔瑶缓缓蹲下身,
徒手掰下小鹿的鹿角。那小鹿浑身无力,反抗不得,竟流下了两行血泪。
崔瑶得意冷笑:“你若不乖……”我连忙跪下:“夫人,实不相瞒,贱妾能作铜镜舞,
全靠这药丸。”我掏出玉华丸:“西域秘方,
服后可令女子身轻如燕……”崔瑶一把夺过药丸,对着烛光细看:“搜她住处!
”侍女很快捧回满满一匣玉华丸。崔瑶捏起一粒放入口中,
片刻后惊喜地摸着自己脸颊:“果然滑腻不少!
”她冷笑着将匣子收入袖中:“今夜之事若传出去,这小鹿就是你的下场。”回到厢房,
我对着铜镜缓缓露出微笑。崔瑶不知道,月华鹿的角每百年会脱落一次。
再生的角会带着刻骨剧毒。三日后,萧府设宴赏梅。崔瑶穿着新裁的留仙裙,
容光焕发地倚在萧璟怀中。她还不知道,自己今早梳头时已掉了一把青丝。“白璐来了!
”萧璟热情招手,目光在我不盈一握的腰上打转。
他腰间佩着一把匕首——那是我叔父的角制成的刀柄。我盈盈一拜,献上一曲新编的剑舞。
旋转间,我假装不经意用剑锋挑落崔瑶的簪子。发髻散开的刹那,
满座惊呼——崔瑶发间的一缕鬓发竟然全白!“**!”她尖叫着扑来。我假装踉跄跌倒,
正好跌进萧璟的怀里。“将军,
救我……我不是故意的……”萧璟皱眉看了眼崔瑶头上的白发,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夫人!
注意你的举止!”崔瑶脸色煞白:“你竟为了她斥责我?”萧璟微微一愣,
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我连忙泪眼婆娑地揪紧他的衣襟:“将军,
我怕……”葱白的指尖不经意地拂过他的喉结,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间。
萧璟的目光硬生生地从崔瑶身上收回,落在了我的脸上。我趁机轻启红唇,
蛊惑地喊道:“将军……”崔瑶终于忍无可忍,尖叫地冲上来:“你这个该死的狐媚子!
竟敢勾引我夫君!”她尖利地指甲抓向我的脸,却被萧璟一把推开。指尖划过萧璟的手背,
立马肿起一道红痕。我担心地拉过他的手:“将军!你受伤了!
”“无妨——”萧璟想抽回手。但话音未落,我已经将红唇贴了上去。
舌尖轻轻舔舐那道伤口,萧璟瞬间浑身僵硬。崔瑶目眦尽裂:“不知羞耻!”可这一次,
她没有换来萧璟的同情,反而得了一句:“夫人失德,禁足半月,静思己过。
”3崔瑶被禁足的第三个月,萧璟彻底成了我的裙下臣。每日清晨,
我都要亲手为他系上玉带。今日,我的手指故意在他腰腹间流连,
指尖抚过那柄用我叔父鹿角制成的匕首。“将军这几日,倒是清减了。”我仰起脸,
让他看清我颈间昨夜他留下的红痕。萧璟眸色转深,
粗糙的拇指碾过我的唇瓣:“璐儿辛苦了。”我佯装羞涩低头,
余光却瞥见回廊转角处那片鹅黄色裙角——崔瑶的贴身婢女春桃。果然,午时刚过,
老夫人院里的嬷嬷就来传话,说崔瑶在祠堂晕倒了。“恭喜将军,夫人有喜了!
”老太医颤巍巍道喜时,我正在为萧璟剥葡萄。紫红的汁水溅在指尖,
像极了当年霜儿被割角时溅在崔瑶裙摆上的血。萧璟手中的酒杯“当啷”落地。他猛地起身,
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冲了出去。那颗剥了一半的葡萄在我掌心被捏得粉碎。
崔瑶复宠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快。当晚我的晚膳就被克扣,送来的都是些馊冷的剩菜。
翠微哭着说厨房收到命令,西厢不配用新鲜食材。“姑娘忍忍,等将军……”“他不会来了。
”我平静地擦掉她脸上的泪,“别怕,苦日子不会太久的。”崔瑶复宠那日,
是立冬以来最冷的一天。我正对着铜镜梳发,院门突然被粗暴踹开。崔瑶裹着狐裘,
扶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在丫鬟搀扶下趾高气扬地踏入我的闺房。“妹妹这屋子倒是暖和。
”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拂过我的妆台,突然“失手”打翻了我的胭脂盒。
朱砂色的粉末洒了满地,像极了当年青岚山上的血迹。我跪地行礼,
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恭喜夫人。”“起来吧。”她故意让我跪了半刻钟才开口,
转头对萧璟娇嗔,“夫君你看,白妹妹这礼数多周全。”萧璟站在门口,
玄色大氅上还沾着雪粒。三个月前,这个男人还会亲手为我描眉,
如今却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良久,萧璟终于开口:“瑶儿怀着身孕,不宜久站。
”他小心翼翼搀扶崔瑶的模样,与当年在青岚山活剥鹿皮时的冷酷判若两人。
崔瑶临走时回头:“明日开始,妹妹每日辰时来我院里请安。我胎象不稳,
需要有人……跪着诵经祈福。”当晚,我蜷缩在冰冷的被褥里,
膝盖上还留着白日罚跪的青紫。窗外飘雪无声,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青岚山,
看见族人们在雪地里翻滚哀嚎的场景。“姐姐……好疼……”霜儿被割角时的哭喊犹在耳边。
我猛地坐起,扯开衣襟查看颈侧的月华鹿纹——原本银亮的纹路已经黯淡无光。
自从灭族之后,我每日将一滴心头血滴入灵珠,维系着族人即将消散的神魂。
若动用灵力杀人,灵珠便会碎裂,族人将永世不得超生。但是,哪怕没有灵力,
我也不会放过崔瑶。“再等等……”我对着虚空呢喃,“我一定会让你们重生。”次日清晨,
我跪在崔瑶院外的雪地里诵经。青石板上的冰碴刺入膝盖,很快融化成淡红的水渍。
崔瑶故意让人泼了水,我的裙裾结了一层冰壳。“真是条好狗。”崔瑶笑着扔来一块绣绷,
“给我未出世的孩儿绣个肚兜吧。”我接过绣绷,银针刺破指尖。血珠滴在雪白的绸缎上,
正好绣出一朵小小的梅花。一个月后,我的十指已经布满针眼。崔瑶的肚子渐渐隆起,
萧璟对她的宠爱也日益加深。我的处境愈发艰难,连翠微都被调去了厨房做粗活。腊月初八,
老夫人突然提出祭祖。因为萧璟而立之年才得此子,她决定开祠堂祭祖,答谢上苍。
我听闻消息时,唇角勾起冷笑。机会终于来了。祭祖前夜,风雪大作。我化出鹿形,
银白的皮毛与雪幕融为一体。祠堂守卫早已被我迷晕,很顺利就潜入内室。
供桌上摆着明日要用的三牲祭品,香炉里插着新制的檀香。我将鹿角在香柱上轻轻摩擦,
毒粉簌簌落下——突然,供桌上的烛火齐齐变成了青色。火苗蹿起三尺高,
照亮了最上方那块“萧门列祖”的牌位。我微微一笑。这次,崔瑶可没那么容易翻身了。
4腊月十五,萧家祠堂。崔瑶穿着正红色蹙金绣鸾鸟朝凤裙,腹部已经微微隆起。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仿佛她揣着的是稀世珍宝。“妹妹今日气色倒好。
”她经过我身旁时,故意用护甲刮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红痕。我跪在祠堂最角落的位置,
青石板上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裙直往骨头里钻。听到她的话,我佯装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眼角适时泛起一抹红。崔瑶得意地扬起下巴,像只斗胜的孔雀般走向主位。萧璟立刻迎上去,
亲手为她拢了拢狐裘披风。“吉时到——”礼官高唱。萧璟率先上前敬香。
他接过我准备的檀香时,指尖在我掌心轻轻一勾——这个曾与我耳鬓厮磨的男人,
此刻眼中满是虚伪的关切。“小心些。”他低声道,却不知是说给我听,
还是说给那炷掺了毒粉的香。檀香插入炉中,青烟袅袅上升。一切如常。轮到崔瑶时,
她挺着肚子,姿态傲慢地接过香。就在她弯腰祭拜的瞬间,
供桌最上方那块“萧门列祖”的牌位突然“咔嚓”裂开一道缝。一滴粘稠的黑血缓缓渗出,
顺着牌位滑落,“啪”地砸在崔瑶额间。“啊!”她尖叫着后退,
手中的香摔在地上断成三截。狂风骤起,祠堂门窗“砰砰”作响。
枯黄的落叶不知从何处卷来,在众人头顶盘旋,渐渐组成一行血字:“青女现,血月临,
鹿鸣三声天下倾。”与此同时,祠堂内响起三声鹿鸣。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哗啦”散落一地。
她踉跄着扑向崔瑶,枯瘦的手指死死掐住她的肩膀:“这是月华鹿的诅咒!你做了什么?!
”崔瑶脸色煞白:“我……我没有……”“母亲!”萧璟一把扯开老夫人,将崔瑶护在身后。
“是我带人灭了月华鹿全族。那鹿角可制回春丹,不过几只畜生,瑶儿喜欢,杀就杀了,
又何妨?”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日宰了几只鸡鸭。我死死咬住舌尖,
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忍住没扑上去撕碎他的喉咙——这个曾在我身上驰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