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买过两本书。”男人用细手磨挲着书籍。“可是你是一个知识分子。”女人看着他，

眼神带着疑问。“我看过很多书，但都不是我的书，是我借来的。”他转过身看向她，

嘴角有一抹青涩的微笑。“幽默的讲，我是一个穷鬼，一个爱看书的穷鬼。

”当他说到穷鬼二字时，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不过很快就褪去了。“可是你现在穿着西装呢。

”女人被逗乐了。“在哪买的？这本书。”“在我们县一个重点高中的校门口，我时常去。

”“去见她？”“当时有想过能在书店遇见，但事与愿违”他摇了摇头，

眼神又回到那本书上了。“已经这么捉襟见肘了，却还是买下了这书？”“是的，

我喜欢它”他把书放回书柜。“当时为什么不约她见面，你，不敢见她？

”女人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我拒绝回答。”“是做了不可见她的事？”男人沉默。

“那就是你们身份迥异，你自卑了”女人用肯定的语气说道。男人还是没有回答，

只不过默默叹息了一声。“大名鼎鼎的杨先生，不曾想也会有过自卑“女人单手捂嘴，

难掩笑意。男人像是累了，靠在沙发上，双眼微闭，他的思绪回到十五年前。

他只记得当时他们都是住宿生，那时是初三。学校要求全部初三的学生都必须住校，

其实也就十几号人，因为当时在农村读中学的人已经很少了。

他深刻得记得那个停电的晚自习，是夏天的一个夜晚。在学校种的樱花下，

一对男女谈论着自己理想的高中。女生是当时班里独一档成绩的第一，

班主任说她是能比肩城里顶级的那一批学生的，上重点高中已经毋庸置疑，第二名是男生。

“你想考的高中是哪个”小女孩看着男孩问道，眼神认真。“就是市里那个重点高中咯，

我只要数学能上110，然后别的科目提升一些就行了，

没事反正老师也说过中考会比平时要简单的啦。”男孩憨憨的笑，

眼神里有一股气势并不强的自信。“可是上周考试你才90多哦”女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当时离考试只有一个月了，这样的提升确实很难，男孩只能尴尬地挠挠头。

“你要多问老师问题，老师没空就问我呀，别总打球了，杨志。”女孩装作严厉的说，

双手抱胸，俨然一副大姐姐的姿态。“哦”男孩漫不经心回答，拍了拍手臂，有蚊子。

“你觉得你啥时候会谈恋爱。”女孩期待地看着眼前的男孩，把脸凑了凑。“啊，

应该是大学吧。”男孩懵了一下，随后脸上显现出害羞，眼神飘向别处。“为啥啊，

我觉得高中就能谈了呀”女孩的声音提高了几度，仿佛对男孩的回答有些不满。男孩没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女孩随手摘下了树上的一片叶子说道：“杨志，那座高中你会上的，

对吧。”男孩刚想回答。“告诉我一定会上的，好吗，杨志。”女孩接着又说了一句，

然后抬头望着樱花树，树叶在手里被她撕成两半，随风飘落，上下舞动，

她眼底泛有罕见的悲伤。“我会的，静香。”“再肯定些行不行。”女孩瞪了瞪男孩。

“我一定会上的，静香，你等我。”女孩开心的点了点头，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

可现实不是电影，一个月后，男孩终究是没能考上那所重点高中。暑假，天气炎热的不像话，

女孩找了男孩，想要一个解释。男孩低下头，半天没说话，汗珠不断滴在地上。

女孩到小卖部买了两瓶冰矿泉水，一瓶递给男孩，他们找了个荫凉的地方坐着。后来，

女孩走了，失望地离开，而男孩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静香。”女孩走后，

男孩一个人蜷缩地坐在那，小声抽泣。矿泉水瓶身外的水流到了男孩的鞋底，

瓶子没有被开过，水还是满的。夕阳西下，男孩不再哭泣，起身回家。他走到半路又回去了，

不多久，手里多了一瓶水。男人睁了睁眼，慵懒的把身上的毯子轻轻拂开，

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他坐在沙发上，端起水杯时，瞅见书桌边的椅子摆放的端正，

书柜里的那本书也正了些。天色有些暗了，女人应该走了。夜晚，男人一如既往的失眠，

他下床走到阳台门边，推开门，坐在椅子上。夜晚的气温骤降，

他又从里屋拿了一条毯子披在身上，远方的高桥上，来往的车辆依旧很多，

像一个一个工兵蚁一样不停歇。他习惯性的看了一会，等困意来袭后再去睡了。第二天下午，

女人又来了。“她很好看，靠在你身旁像一只小猫。”女人眯眼微笑，

眼里些许失落被她隐藏的很深。“你看过我的书了罢。”“是的，书里夹着一张照片，

看起来有些时间了。”女人顿了顿又说：“昨天看你在休息，想在你醒来后和你说一下，

不曾想你睡了这么久。”女人撩了撩长发。随后女人习惯性的到厨房帮男人做一杯咖啡，

咖啡做好后放在男人眼前的茶几上，男人也自然的接受了，无多客气，仿佛习以为常。

“我想听听她的故事，对于她，我了解甚少。”女人在男人旁边很自然地坐下，形态端庄，

与他间隔了小段距离。“你好像很有兴致。”男人抿了一口咖啡，然后放下。

“我一直有兴致，你平时很忙，我就很少向你提起。”男人沉思片刻，便缓缓道来，

眼前的咖啡还蒸腾着水汽。他讲了与她高中时期少有的一次的相遇，在他俩的家乡，

一个叫舒林镇的小地方。夏天的傍晚时分，晚饭过后的男孩突然想散散步。

农村的池塘里多是蛙叫，有节奏地一声一声叫着，不时贴来的清风，

稍稍抚平了夏日白天的炎热。男孩惬意地漫步，有拿着蒲扇的老太太从他身边路过，

还有打闹的顽童正相互追逐。男孩丝毫没注意到远方一个模糊的身影，直至走近。“杨志！，

你怎么在这，好久没见你都比我高一个头了啊。”男孩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

他侧身看见一个女孩对着他微笑。他愣了一下，几年前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依旧记得当时她的模样。眼前的她变得成熟了，留了长发，与记忆里的她相差甚远。不过，

她还是那么好看。“啊，是啊。”男孩害羞的摸了摸头，又咧嘴笑了笑。“哈哈哈，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憨憨的呢。”她轻轻指了一下男孩。女孩的性格还是像以前那么开朗。

男孩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静静地等待她的下一句。气氛有些凝固。“额，那什么，

你现在怎么样了。”女孩思索了一下问道。“我很好啊，吃嘛嘛香，睡的很沉，

身体倍棒”“我是说成绩，马上要高考了。”“一般般。“男孩撇撇嘴，又拍了拍手臂，

怎么蚊子这么多。“你呢？”“我也一般般，就是感觉上课好无聊，没事我就在书本上画画，

老师跟我说高考前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年段第几？”“第三”男孩心里叹了口气，

她还是这么强。同时他也为她高兴。“谈恋爱没有啊，杨志。”女孩好奇地看着他，

一脸八卦。“没有，没有喜欢的，我喜欢的可能也不喜欢我了。”“你不去找她怎么知道呢？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男孩注视着她。“唉，节哀。”女孩拍了拍他的手臂，

像逗小孩一样故作安慰他。“你呢？”“不告诉你，嘿嘿。”女孩耍起了赖，脸上神秘。

“那，就这样吧，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男孩看着她，眼神却有不舍，

脚想挪步但好像被泥潭困住，不得动弹。“嗯，那就再见。”''祝你前程似锦。

”女孩走了几步，回头向他挥了挥手，走了。男孩也同样挥手，说了一句，你也是。再见，

再见，再难相见。后来，男孩听说她考到了上海，一个十分有名的大学，

又听说她在大学与一个男生谈了恋爱，准备毕业就结婚。两人在高中时就认识了。

而男孩只上了一所普通的高校，毕业后留在学校所在的城市工作，过着朝九晚六的生活。

“你还爱着她，对吧。”女人指了指那本书。“或许吧，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我只是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回忆。”男人刚想拿起咖啡又放下了，杯子已经空了。“那，

后来你们还见过吗。”“我们最后一次见时，她已经是一位两岁小孩的母亲了，那年她27，

大概是五年前。”男人继续讲道。那时的他已经小有成就了，

与大学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小公司，利润每年有几十万。春节期间，在老家的县城里，

他是在同学聚会上看见的她，她还带着两岁的女儿。聚会订在一个小酒店中，

老同学一个接着一个到场，都在互相寒暄着，诉说当年青涩的回忆。“嗨，杨志，

我们不见很多年了。”“是啊静香，没想到你都有孩子了，小孩很可爱。”杨志俯下身，

轻轻捏了捏女孩的小脸。“谢谢，听小雨说你的生意做得很成功，我真替你开心。

”静香的笑容还是像多年前一样开朗明媚，不过时间洗刷了她身上的少女感，

她的脸上多了一份沉稳。“还好了，不过是一些小生意罢了，也赚不了几个铜钱。

”“别谦虚了，杨老板。”静香笑着打趣道。“杨志这几年发展是不错，但静香你也不错，

名牌大学毕业后进了国企，又嫁了一个会挣钱的老公，还生了一个漂亮女娃娃，要我看啊，

还是你最幸福美满。”说话的人正是她以前要好的朋友，

听说她们初三时在宿舍经常闯进双方的被窝睡。“好是好，

不过她老公挣得那些钱都不够我买化妆品的吧。”一个脸上化的精致妆的女人瞟了眼静香，

不屑地说着，又时不时地露出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金项链。

女人依靠不俗的外貌嫁给了一个卖黄金首饰的老公，听说他们在结婚前就有了孩子。“行了，

至少别人家的老公长得不像猪头一样。”杨志说完，众人哄堂大笑，

他们都在朋友圈里见过她晒的照片。女人感觉失了面子，抬起腿就要离开，

一个男生急忙出来打圆场，拉住她的胳膊说大家同学一场，别这么在意，

赶忙向众人施了一个眼色，众人一一附和。女人狠狠瞪了一眼杨志，随后便消停下了。

那一晚，他喝的醉醺醺，静香让他的好兄弟带着他回去。“静香，

当年杨志没考上我也为他感到遗憾，可是他真的尽力了”他的兄弟吴青说。

吴青是一副老实人面孔，高考后进了大专，在一个电子厂里干了三年的流水线，

后来回到县城开了一家早餐店。“多年以前前的事了，我已经忘了。”“你应该没喝酒吧。

“''我要开车呢，没喝。”静香点了点头。回家的路上，在吴青的车里，

意识已经模糊不清的杨志不停地说着：“静香你别走。

”正在开车的吴青通过后视镜看见好兄弟歪歪的坐在后座，外套的衣领胡乱敞开，

露出里面的衬衫，活脱脱一副酒鬼模样。“我要去见她，我还喜欢着她。

”杨志嚷嚷着就要下车。吴青见状无奈地在一个路边停了车，路的两边都是清一色的山。

“你喝醉了杨志，你上车，我带你回家。”吴青扶着他。“我不上车，我现在很清醒，

我要去和她说清楚。”杨志推开他说道。“我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

走到现在这一步都不容易，你想毁了人家的幸福吗!”吴青有些怒了。“你别管我。

”杨志吼道。吴青实在忍不住了，右手劲一上来，朝杨志的脸上砸去。杨志的脸上吃痛，

本来脚步就不稳，随后应声倒地，摸着脸在泥地上躺着，低声哀叫。吴青一拳过后，

怒火也消散，不忍心看他这样，把他扶起来，又帮他拍散身上的泥土。突然，

他的口腔传来“呜”的一声随后两边嘴巴鼓起，来不及说什么就推开吴青，

到一边的草堆里嗷嗷大吐。几分钟过后他慢慢地走到吴青身旁，吴青在一颗石头上坐着。

他也拿了块石头坐在旁边。“酒醒了？”吴青拍拍他的肩。“吐完了，感觉好多了。

”他伸手向吴青要烟，吴青熟练地递过去，自己嘴里也叼着一根。过了一会儿后，

他也稍稍冷静下来，一只手把烟夹在半空中，眼神看着远方，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我自己知道，她已经成家了，我不应该再去打扰她”嘴巴顿了顿之后又说：“你先回去吧，

待会我儿打车走，我想一个人坐坐”。“那不行，我得看着你，万一你脑子一抽去找静香呢。

”吴青把烟掐了，起身走了几步，把烟丢进一旁的垃圾箱。“不，不会的，

我其实早就想通了。”“还有下次别打我这么用力了，打坏了脸你赔啊，抽烟都不得劲了。

”他故作生气的说，摸了摸有些肿胀的右脸，又用了点力捶吴青的手臂。

“还有下次我就用棍子了，喏，像那样的。”他朝吴青指的方向看去，

有一根大腿粗的木棍躺在那里。“去你的。”他伸手推了推吴青，两人对视后哈哈大笑。

坐在路边的两人，互相搂着肩，像彼时的少年。“你跟她只剩下同学之间的寒暄了吗？

”女人说。“是的，从很早以前起就是了。”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拿在手上。

右手摸索着打火机，找到打火机的他刚想点燃，一只细腻的手搭在他的肩膀。

女人对他摇摇头，又温柔的把他的烟拿下，放在茶几上。男人笑了笑，把烟收回口袋。

“你答应过我不抽的。”女人微微皱起眉头。“有些时候情绪上来了，就没忍住习惯。

“男人歉意地说。其实男人没有跟她说，那晚他还是叫吴青走了，自己一个人坐在那儿，

想了很久。最后搭着一辆往家乡方向开的计程车回家了。多年以后男人在这里下了车，

这里的道路已经更开阔了，曾经路边的泥土地也变成了坚硬的水泥路。他蹲在路边，

缓缓想起那个夜晚，他曾用木棍在地上写了一个“静”字，字旁边的泥土有些湿润，

像刚淋过雨。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他在这里流了一夜的泪水。“明天什么时候走，

几点的飞机？”女人询问。“明天下午五点的飞机，跟你说过的。”男人边说边往书房走去，

只见他拿出来一支毛笔，又拿来一个瓷杯去往洗手间接水。女人见状，起身走向书房。

“好多日不写，笔头我泡了泡。”男人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待他走进书房，

看见女人已经在他旁边添置了一张凳子，并打开了砚台。男人把瓷杯放在桌上，

又把毛笔轻放在笔搁中间，桌上的笔架上挂有许多的毛笔，大大小小形态不一。

女人把水倒进砚台，拿起墨条开始磨墨，墨条与砚台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男人也坐下，

静静地看着她磨墨。她磨的很有规律，不快不慢。她的气质永远都是那么温婉，

如她动作里永远的大方与优雅，这样一个知性的女人，很难想象是一个商人的女儿。

“怎么想起写字了，我记得你有段时间不写了。”女人边磨边说。“我的心静不下来罢了，

又答应过你不再抽烟，只好写写了。”男人解释道。“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你需要一个人照顾。”女人放下手里的墨条向他询问，眼里带着渴求。“当年一个人睡桥洞，

不也活过来了，我有这么软弱吗，李芝。”男人停笔看向她，眼神中带着和煦的笑意。

“你永远都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女人幽怨的看着他。在他的眼里女人得到了答案。

“这些年你在我身边照顾我的够多了，我受之有愧。”“我愿意，我就是这么傻，这么执着。

”“你不必为我做些什么，你并不欠我任何东西。”“因为我喜欢你啊。”女人有些失态，

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起身走到窗前微叹。书房的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为什么，

我有很多缺点。”这次倒是男人不解地询问她。“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女人轻轻转身反问，眼中似乎泛着泪光。“不需要。”男人没有多余的辩解，

轻轻摇了一下头，又点了点头，仿佛在回忆什么。女人回头抹了抹眼泪，又整理了一下情绪，

看着窗外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男人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开。女人走到客厅，

又将他的咖啡杯洗干净，放回柜子，下了楼。男人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手里的烟握了许久，但终究没有将它点上。他要走的那天下午，女人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