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媒体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鬣狗,长焦镜头贪婪地对准甘奕辰办公室的每一个可能的角度。公司楼下大厅挤满了要求回应“高管骚扰聋哑教师并疑有私生子”的记者。内部通讯软件疯狂闪烁,投资方的质问邮件塞满了邮箱。
甘奕辰站在百叶窗的缝隙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片由他“慷慨”和“怜悯”一手喂养出来的混乱。他想抽烟,摸遍了口袋才想起早已戒了,因为林薇怀孕时说闻不了烟味。
林薇。想到妻子刚才那通崩溃绝望的电话,他的心像是被钝器狠狠砸中。他不是一个好丈夫,长期沉溺于工作,用金钱填补家庭的空洞,对儿子的自闭症逃避多于面对,甚至放任那些莺莺燕燕在身边,寻求一点可悲的、虚幻的慰藉。
但他从未想过要真正抛弃家庭。
那些女人,包括孙薇,于他而言是什么?是贫瘠情感世界里廉价的代餐,是商业帝国冰冷王座上一点点虚幻的温度,是证明他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卑微少年的可悲勋章。
她们的目的,**得令人发笑。崇拜他的财富,觊觎他的地位,渴望通过他实现阶层的跳跃。那些曾经对他爱搭不理的中学女同学,如今在校友群里对他嘘寒问暖,发来的照片尺度大胆,言语间的暗示露骨得让他恶心。她们的“爱慕”标签上,明码标价。
“**不要脸。”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她们,还是在骂那个沉浸在这种虚假繁荣中的自己。
手机震动,是老刀的加密讯息,言简意赅:【目标锁定。资料半小时后传输。水军源头已确认,是孙薇通过其表舅账户支付,指挥了一个名为‘黑潮’的工作室。她女儿生父信息有意外发现。关键人:赵老师(郁高中班主任)已控制,吐露部分信息,但与预期有出入,涉及更高层面。】
甘奕辰眼神一凛。更高层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按下内部通话键:“通知所有副总,五分钟后第一会议室开紧急危机公关会议。让法务部负责人带上最厚的律师函草案过来。”
会议室内,气氛凝重。高管们面面相觑,显然都看到了新闻。
“甘总,当务之急是平息舆论,是否先让您暂时休假避避风头?”一位副总谨慎提议。
“休假?”甘奕辰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不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我休假,公司上市进程谁主导?等着被那些虎视眈眈的秃鹫分食吗?”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身体前倾,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听着,我不是来和你们讨论如何退缩的。我是来告诉你们怎么打仗的。”
“第一,法务部立刻以‘诽谤商业信誉’、‘侵害名誉权’起诉首发和转发量最高的五个营销号平台,要求立刻删除并置顶道歉声明二十四小时。同时,向**和主要投资方发送我们的律师声明和事件说明,强调这是恶性竞争下的恶意诽谤。”
“第二,公关部,我要你们一小时内准备好通稿,核心两点:1.我本人及公司长期致力于慈善事业,特教学校音乐教室项目是经过严格评估的正规公益合作,有完整捐赠协议和项目规划书;2.对于网络上恶意造谣抹黑我个人及合作伙伴(郁疏桐老师)的行为,我们已固定证据并采取法律手段,必将追究到底。”
“第三,”他顿了顿,声音更冷,“启动内部调查,查清楚匿名邮件是谁、通过什么渠道获取投资方邮箱的。公司内部,有内鬼。”
他的指令清晰冷酷,瞬间稳住了军心。众人领命而去。
回到办公室,老刀的完整资料已经传来。甘奕辰点开,越看眼神越冷,眉头也越皱越紧。
孙薇的女儿,生父根本不是她之前哭诉的那个抛弃她的富二代,而是她高中时的一个社会混混男友。那男人至今仍不时找她勒索钱财。她攀上甘奕辰这棵大树后,大部分“资助”其实都填了那个无底洞。
她打着“甘奕辰情人”的旗号,在外面的小圈子里招摇撞骗,甚至私下用“未来甘太太”的身份,和几家急于攀附甘奕辰的公司签了所谓的“中介咨询协议”,收取巨额好处费,承诺帮他们拿到项目。
而这次网络水军的资金,正是来源于其中一笔“咨询费”。她那个在教育局的表舅,不仅帮她试图销毁郁疏桐的档案记录,还充当了这次资金转移的中间人。
最让甘奕辰心惊的是关于郁疏桐背景的更深层挖掘。老刀的报告显示,郁疏桐的家族背景远非普通,其母系一族在南方学术圈颇有清望,但其家庭关系复杂,似乎与北方某个低调而能量巨大的家族有联姻关系,后因故疏远。郁疏桐本人极其低调,几乎从未动用过家族资源,甚至刻意回避。高考顶替事件背后,似乎隐约有来自更高层面的压力,不仅仅是一个班主任和孙薇表舅能搞定的,孙薇和她表舅可能只是被推出来的执行者甚至是替罪羊。老刀截获的零星信息指向一个缩写——“J.F.”,正在深入追查。
而孙薇和他弟弟甘奕明的秘密会面,频率远超想象。资料显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孙薇甚至通过甘奕明的牵线,接触到了公司核心的供应链数据。
甘奕明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甘奕辰的私人加密线路响起,是老刀的直接通话请求。
“说。”
“老板,情况有点复杂。刚接触到郁疏桐高中时的一个老校工,他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当年高考前,郁疏桐的母亲曾秘密来过学校,似乎和校长发生过激烈争执,内容涉及家族事务和郁疏桐的未来安排。不久后,顶替事件就发生了。而孙薇的表舅,当时只是教务处的普通干事,他没那么大能量主导这件事,他更像是……一个知情的经手人。”
“另外,关于孙薇和您弟弟。我们深入查了他们的资金往来,发现孙薇近期收到过一笔来自海外离岸公司的巨款,而这家公司的最终受益人追踪起来,与‘J.F.’(缩写)有关联。甘奕明先生的账户也在同期,收到了来自同一来源、数额较小的资金,备注是‘咨询费’。”
甘奕辰的心沉了下去。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错综复杂。弟弟甘奕明不仅知情,可能更深地卷入其中,甚至可能与那个神秘的“J.F.”有关。而郁疏桐的背景和当年的遭遇,似乎牵扯到更深的家族隐秘。
“继续挖!不惜一切代价,把‘J.F.’给我挖出来!还有,盯死甘奕明和孙薇的所有动静!”
刚挂断电话,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孙薇竟然不顾秘书阻拦,直接冲了进来。
她显然也看到了新闻,脸色煞白,却强自镇定,甚至还想维持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辰哥!你听我解释!网上那些都是胡说八道!是有人陷害我!是那个郁疏桐!她肯定不简单!她背景深着呢!她回来就是报复的!她……”
甘奕辰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开她所有的伪装。
他拿起桌上老刀传来的部分资料(隐去了关键信息),直接摔到她面前。打印纸散落一地,清晰地展示着她和混混男友的亲密照、她签署的非法协议、她表舅的转账记录……
孙薇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惊恐地看着地上的照片,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孙薇,你怎么知道郁疏桐的背景?你搞得那些小动作真当我不清楚吗?”甘奕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拿着这些垃圾,滚出我的公司,滚出我的视线。”
“你和你那个女儿,还有你那个表舅,以及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等着收法院传票吧。”
“至于你从我这拿走的每一分钱,”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我会让律师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全部追回来。包括你‘卖’出去的那些‘承诺’,所造成的损失,一并由你承担。”
孙薇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想扑过来抱他的腿:“辰哥!我错了!没谁拿我们孤女寡妇的娘俩当回事儿,只有你好心帮我,所以我爱你啊!我真的只是太爱你了!都是你弟弟!是甘奕明!他利用我还有……还有别人逼我的!他们……”
甘奕辰厌恶地后退一步,按下了内部保安电话:“进来,请这位女士离开。以后不准她再踏入公司半步。”
两名保安迅速进来,毫不客气地将瘫软哭嚎的孙薇架了出去。
办公室重新恢复安静,甘奕辰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寒意。清理了一个孙薇,但背后更大的阴影——“J.F.”、卷入其中的弟弟、以及郁疏桐身上未知的家族秘辛,像一张巨大的网,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这场风暴,远未结束。而他,正站在风暴的最中心。
孙薇被保安拖离时凄厉的哭嚎仿佛还回荡在走廊里,甘奕辰却只觉得耳边一片死寂。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出自己疲惫而冷硬的轮廓。
“人怕出名猪怕壮……”他低声自嘲地重复着这句老话,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中学时那个永远低着头、靠着墙角走路的自己。成绩不拔尖,体育文艺更是平平,像一棵被遗忘在角落的杂草,连被欺负都显得不够格。那时的他,最大的勇气就是用尽全部心思,远远地、隐秘地窥视着那个跑道和舞台上都在发光的女孩——郁疏桐。他知道自己是癞蛤蟆,所以连一丝妄念都不敢显露。但他就是喜欢她,在任何能看到她出现的角落,他都要用自己的眼神记录。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毫不起眼的甘奕辰,能有今天?
财富大厦筑起,牛鬼蛇神自来。
他是从底层几乎用命打拼出来的,太清楚周围这些骤然热情起来的嘴脸背后是什么。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那些称兄道弟的生意伙伴,有几个真心?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还有那些莺莺燕燕。甘奕辰抿了一口酒,辛辣感直冲喉咙。他承认,他飘过。从一个女性手都没碰过的毛头小子,到被各色女人环绕奉承的成功企业家,这种虚荣感的满足,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迷失片刻。
孙薇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大概是他公司B轮融资成功后不久,在一个所谓的“高端”校友联谊会上。他本来对这种活动毫无兴趣,但架不住发起人几次三番邀请,说他现在是母校的骄傲。
就是在那个充斥着虚假寒暄和刻意吹捧的场合,孙薇“认”出了他。
她端着一杯香槟,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崇拜,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声音又软又糯:“天哪,你是甘奕辰?市一中08届理科三班的甘奕辰?还记得我吗?我是低你一届的2班的孙薇呀!我们是校友您是我的学长呢。”
甘奕辰对这张脸毫无印象。她确实有几分姿色,打扮得也很精致,但他记忆中高中时代的焦点从未落在她身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