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漪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凭我是你唯一的监护人。”
沈序山极度冰冷地扫了一眼她的小腹，完全不给她商量的余地，“这个东西本就不该存在。怎么，你还想怀着它去上课？”
“不……”明漪想反驳，几度忍不住想要告诉他真相，可话到了嘴边，又死死咽了回去。
告诉他有什么用？
沈序山很快就要和宋知苒结婚了。
这个孩子，对他而言，无论父亲是谁，都只是一个急需抹去的污点。
说出来也只会让这份屈辱更彻底。
许是看到明漪骤然安静下来的模样，以为她这大概是跟自己妥协了。
沈序山眼底那抹冰冷的厉色缓和了一些，抬手揉了揉她脑袋，一如既往把她当小孩哄着：
“肚唔肚饿？”
修长的手指抚上明漪的脸颊，指腹薄茧又带着一点不明的烫意。
明漪感到心头躁乱，下意识推掉他的手。
闷不吭声抱住自己的膝腿，不肯再搭理他。
因为低着头的缘故，明漪后领露出的颈背皮肤像薄薄一片的瓷，是那种干净又温润的白皙。
沈序山看了一眼，随后微不可察敛回眸。
他按下房间的内线，对厨房那边淡淡吩咐，“红姐，煮碗面俾漪漪食。”
听到男人一如既往体贴细致的关怀，明漪本就被扯拽得酸涨的心腔更是挤压得不成样。
她闭了闭眼睛，忽然有点绷不住似的，自暴自弃地抬起小脸，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小叔，你跟知苒姐的订婚宴菜单商量好了吗？”
沈序山看了看她，平静说：“嗯，已经确定了。”
“哦。”
明漪点点头，又没心没肺上了，扒了扒头发笑：
“那我还是等参加完小叔的订婚宴再做手术吧，反正小叔跟知苒姐的订婚宴也没几天了，小叔现在还是专心筹划订婚的事情比较好，对吧？”
沈序山又盯着她看了两秒，说“随便”，语气不带一丝情绪，“你多拖这几天并没有任何意义，结果都是一样的。”
沈序山盯着明漪吃完了面就走了。
等他一走，明漪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弹出未读邮件，点开一看，是自己之前递上去的申请材料通过了。
这件事明漪是背着沈序山做的。
从知道他要和宋知苒订婚开始，明漪就已经决定要申请出国念书了。
只是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意外到来，明显有点打乱了明漪的计划。
明漪低下头看着自己还很平软的小腹，想到沈序山刚不久前跟自己说的那些话，自嘲地扯了一下唇角。
隔天，明漪回了一趟学校。
管家陈伯是个大嘴巴的，她前脚刚从长岛离开，后脚沈序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去哪。”
明漪背着大提琴下车进校，“回学校排练。”
沈序山言简意赅命令：“返嚟。”
明漪本来心情就烦闷得很，这下更是忍不住冲他撒气：“你好鬼烦吖！”
电话那边，沈序山突然安静了。
停了好一会，明漪敏锐地听到了什么，更是炸了毛，“沈序山你笑什么！”
“又没大没小。”
沈序山的声音淡漠，听不出来有生气的意思。
他只是觉得明漪每次讲粤语都很可爱。
尽管明漪从很小开始就跟着他在粤港沿海地区讨生活，但她自幼并不怎么讲这边的话，只有偶尔在被逼急了才会蹦出一两句粤语挠人。
大概因为出生地在江南水乡，每次明漪讲起粤语时，总不自觉会带有一点轻清软糯的江南口音。
尾音好像天然往上翘的，气泡水一样的清透可爱。
沈序山放下手边的项目书，问她：“几时下课，我到时去接你。”
听着耳机里传来男人低沉清晰的嗓音，明漪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抿了抿唇珠，没出息地软下了声，“下午四点……”
下午四点左右，明漪抱着一大沓待填的资料从教导处出来。
她在校门口外等了将近半小时，并没有等到沈序山来接自己。
正打算给他打电话来着，一辆浅金色玛莎拉蒂在明漪面前平稳驶停。
车窗降下来，坐在主驾座上的宋知苒微微倾身过来，朝她温柔笑了笑：
“明漪，序山的公司那边临时出了点状况，我刚好从他那边过来，顺路来接你回长岛，快上车吧。”
明漪轻轻眨了下眼，打开车门坐上副驾，接过宋知苒顺手递来的水，说：
“谢谢知苒姐姐，太麻烦你了，我下次可以自己回去的。”
“不麻烦的，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明漪你又是序山从小宠大的，我对你好也是应该的。”
宋知苒很美，她纤白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气质又优雅，淡淡笑着接着说：
“而且我跟序山之前有聊到过，等我们订婚了，会在港城中心给明漪你买套房子住，房子地段离长岛也近，到时候你想回长岛了随时都可以回来住，很方便是不是。”
听到这话，明漪握着水瓶的手缓缓一紧。
手好像被冰得没有了温度，指尖抵着瓶身边沿冒出的水珠轻轻划了下去。
她抬起白软的脸颊，长而卷的睫毛向上，看人的眼神难得安静。
“谢谢知苒姐姐，是小叔他说的吗？”
宋知苒莞尔：“是我们一起决定的啦。明漪你哪天有空我亲自带你去看一看，那套房子的露台可漂亮了。”
明漪拧开瓶盖，心不在焉地低头啜饮了口水，“是嘛。”
原来沈序山早就和自己的未婚妻在私下里商议过要怎么体面地把她赶出长岛了……
可是，当初沈序山不是说过，以后长岛就是她的家吗？
被沈序山带走的时候，明漪好像也才六岁。
她对父亲的记忆知之甚少，只知道当年是父亲在港城的码头给了瘦骨嶙峋的沈序山口饭吃。
此后沈序山就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做事，成为跟着父亲一起出生入死的结交弟兄。
不久以后，码头发生动荡混乱，父亲又接连出海失事，年少的沈序山就把尚且孱弱幼小的明漪带在身边养着。
那会沈序山也很穷，长岛也还不是现在这样漂亮豪华的贵族庄园风貌。
那时候……长岛还只是港城沿海边缘一座贫瘠破烂的小渔村。
少年沈序山为了养活身边的小孩，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
后来为了给明漪攒学费念书，沈序山有段时间更是几乎拿命去跑船挣钱。
一年又一年，长岛的小矮房修了又修，最后被一步步成长为权势滔天的粤港新贵的沈序山大手一挥，以明漪的喜好扩建成粤港远近闻名的长岛庄园。
明漪一度以为她会跟沈序山永远幸福地住在长岛庄园里。
直到两年前的那一次过后，沈序山突然以旧金山分部公司繁忙为由，搬离了长岛。
至此，除了节假日偶尔会回来看一看明漪，沈序山再也没有留在长岛过夜。
起初明漪当然不习惯。
她从未跟沈序山分开那么久，夜里睡也睡不着，哭着给沈序山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忙完工作回来陪她，沈序山无动于衷。
她不死心，大半夜订了飞往旧金山的机票，孤身一人飞去旧金山找他。
结果因为人生地不熟，路上还被人抢了包，差点就冻死在大雪纷飞的街头。
被沈序山找到背回他在旧金山的别墅时，明漪发了高烧，难受到哭个不停。
沈序山便陪在她身边照顾了她一整晚。
把她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她说：“明漪bb乖，唔好喊啦。”
那样温柔疼惜的，让明漪一度以为他终于不会再离开自己了。
可就在她病愈的第二天，沈序山还是无情地安排人把她送回了港城。
自那以后，明漪就开始故意在学校跟别的男生走得近，装出一副早恋爱玩的模样。
起初确实引起了沈序山的注意，他回来过几次，却只是往她身边多安排了几名保镖，并没有就此干涉她交友。
酒宴的那晚，是明漪最后的孤掷一注。
她企图通过最艳俗的欲望留住沈序山，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沈序山要跟别人订婚的消息……
明漪之前想了很久很久都没能想明白。
两年前那次过后，沈序山到底为什么突然就开始冷落疏远她了。
直到今天，她终于想明白了。
或许沈序山早已无声警告过她那一份不该存在的逾矩心思。
沈序山把她锦衣玉食养到现在，再大的恩情也还够了，是她太贪心，想要的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