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十五分。
令年在张姨三催四请之下,不情不愿的走到餐桌前坐下。
今天的早餐是厚蛋培根吐司配纯牛奶。
这是令年最近最爱的早餐搭配。
吐司被面包机炙烤过,颜色金黄,培根煎的恰到好处,厚蛋嫩而弹,其上点缀着几片绿汪汪的生菜……
切上一块,再配上右手边温度适宜的热牛奶。
好吃到她爹当场死了令年都顾不上。
但因为裴疏言此时正坐在她的对面。
令年味如嚼蜡。
她随意地切了一块吐司,完成任务似的塞到嘴里,又低下头,眼睛瞄着餐桌下的手机。
手机被她掩人耳目般放在大腿上,页面显示着万能的GS老师
——最近火起来的人工智能软件。
令年前段时间沉迷于用它来占卜算命,现在她只想问它几个问题。
比如。
“梦到跟讨厌的熟人做恨,是出于什么心理?”
问题发出去后,手机界面立刻弹出一大串灰色的小字。
GS老师首先纠正了她:“‘做恨’这两个字打错了。”
令年翻了个白眼。
人工智能再怎么发展,到底还是不够通人性,不知道人类最是热爱粉饰太平。
觉得有些事不体面,但又忍不住说。
于是为此创造出无数如“炒菜”“做饭”“超市”“做恨”等富含寓意的词语。
好让他们能在隐蔽中分享,再从分享中获得偷偷摸摸的快乐。
令年也是如此。
就像她昨晚才做了跟对方相关的梦。
现在,却要当着裴疏言的面,暗自搜索着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以此来谋求如僭越权威般的**。
“令年。”
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
令年跟被电了似的,她浑身一颤,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该死的!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裴疏言的声音那么好听?
低沉,磁性,带着点冷肃,就像…像……
令年比喻不出来。
但她觉得裴疏言要是愿意放下身段,去X上当男喘博主,绝对能赚的盆满钵满。
“你干嘛叫我?”
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令年恼羞成怒般质问。
只是不敢抬头,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心虚。
“令年,有点礼貌。”
裴疏言说:“我想我有教过你,跟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知道了。”
令年敷衍地应了一声,又没好气地提示他:“我记得我上个星期跟你说过了,在你解除掉限糖令之前,我是不会跟你说话的!”
上个星期。
上星期令年血缘上的祖母陈老太太被查出患有糖尿病,其女,也就是令年的姑姑,同样长期患有高血糖。
更不幸的是。
令年母系那边,也有几个人患有同样的病症。
这说明他们家有糖尿病家族史,后代得病率是普通人好几倍。
裴疏言得知消息,又联想到令年平日里的生活习惯。
——她喜爱各类饮料奶茶可乐,每天早上都要往热牛奶里放一整勺绵白糖,时不时吃各色蛋糕甜点,偶尔还要点些炸鸡到客厅吃……
种种行迹。
放在饮食清淡的裴疏言眼里,活脱脱的一个糖尿病预备役!
裴疏言本就看不惯这些。
现在有了正当理由,自然要好好整治。
于是在家里大搞“限糖令”。
只允许她每天早上最多能往牛奶里放四分之一块方糖。
不仅如此。
裴疏言还让厨房最近做饭也都只做清淡的,油盐糖都要少放,更禁止她喝饮料奶茶。
惹得令年不满申诉,说他是个“控制狂暴君”,还气得哭了一场。
裴疏言只得暂退一步。
改为一个月能喝一到两次奶茶,小甜水则是一星期一小瓶,但只能喝家里做的,不许去外头打野食。当然,令年并不遵守。
她嘴巴太馋,时常偷喝,裴疏言每次抓到都会训她。
几次下来,两人最近闹得很不好。
主要是令年跟他不好。
甚至扬言:“我再也不想跟你说话了!”
裴疏言比令年大了近一轮,又带了她五年,看她就像看小孩,对她的狠话全当没听见。
每天该说就说,该训就训。
反正令年记性不好。
他一说话,她就应声。
应完又后悔,生闷气,憋得眼眶发红,一副破了大防的脆弱模样。
就像她现在。
裴疏言平静地看着她,修长漂亮的长指轻敲两下桌面,“令年,手机放到台面上看,不要偷偷用眼睛去瞄,影响视力,看上去像是做贼。”
‘你才做贼呢!’
令年心中暗骂。
换以前…不,哪怕是昨天早上,她这句话肯定就骂出口了。
但她不久前才做完梦,又胡思乱想了不少肮脏东西,现在一听到裴疏言的声音就心虚地不行,哪还敢跟他呛声?
她面上讪讪,敷衍他:“知道了。”
令年眼睛扫过手机,又按下关机键。
等屏幕息屏后,她把手机放到桌面上,重新执起刀叉,味如嚼蜡般吃着早餐。
刚才GS老师告诉她。
“你之所以梦到讨厌的人,是因为你对他有“亲密感”跟“连接感”的渴望。”
“你想跟他以此建立更深层次的关系,喜欢他身上的某种特质,但又怕破坏你们目前的状态……”
很长的一段分析。
中心内容凝结起来,只有一句话。
——“你暗恋他,而且不敢说,怂包。”
胡说八道!
虚假分析!
毫无用处!
简直是危言耸听!
‘她会暗恋裴疏言?哈,天大的笑话!’
令年恶狠狠地咀嚼着嘴里的吐司,发誓待会就把GS给卸了。
揣摩不出她心意的ai不是她的好兄弟。
不配留在她的手机里!
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
令年执着的餐刀不慎划过瓷盘,发出一道如刮玻璃般的刺耳声音。
裴疏言皱眉,又叫了她一次:“令年。”
令年正生着闷气。
被他连着点了几次名,心下更是恼火。
“又怎么了?”
她猛地抬起头,怒视着他,脸颊鼓起来一块:“也不知道是谁以前三令五申,要求我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现在我不说,你倒是说的起劲了。”
令年愤愤道:“双标!”
活像个一点就炸的小炮仗。
裴疏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连着呛声,也不恼怒,反而用那种看不懂事孩子的目光看着她。
包容,无奈,隐隐透着冷淡。
“只是提醒你一句,明天你爸爸要见你一面,跟你谈一些事情,你如今也二十一了,一直在我这里住着……”
裴疏言看着令年。
她脸色不太好。
于是他话语微顿,没再继续那个话题。
反而问她:“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令年朝他翻白眼:“没有,没有!在你取消‘限糖令’之前,我们是不会和好的!”
“那没办法了,令年,你爸爸要我帮忙管着你,我不能不对你负责。”
裴疏言唇边噙上笑意:“如果哪天他要认回你,却发现自己多了个患有糖尿病的女儿,我怕他要来追杀我。”
他面容英俊到堪称俊美,含笑时更是动人。
只是平时总冷着脸,瞧着清冷又矜贵,让人不敢造次,也因此,更显得那点笑意弥足珍贵。
“他才不会。”
令年咬着唇。
她偏过头,不屑地‘嗤’了一声:“我看他这辈子都不会认我了,赘婿嘛,找了个天庭四代,讨好老婆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我……”
说着,她撂下刀叉,赌气似的。
“我不去,也不吃了,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一向排斥这个话题。
裴疏言叹了口气:“抱歉。”
“不用。”令年不接受。
她眨了眨眼,把心底涌上的那点酸涩咽了下去:“对不起,我不该因为这件事朝你发脾气,疏言哥,你待我很好,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如果哪天你想把我送回去,也不要紧。”
反正她自己可以找地方住。
她有手有脚的,出了社会,难道还能饿死不成?
令年心下决绝。
但这些话在裴疏言听来,分明就是在赌气。
“你说的什么话?”
裴疏言皱眉:“令年,你在我这里养了这么多年,就是现在,陈叔来找我要人,我都不舍得放你。”
令年依旧不肯看他,眼底含着两泡泪。
裴疏言只得软了嗓,哄她:“不会送你走的,令年,只要你愿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也是你的后盾。”
“从陈叔把你送到我这里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把你当做我的亲人,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他平时是不会跟她说这么多话的。
令年有些怔愣。
她回过头,看着裴疏言神情淡漠的面孔。
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五官轮廓深邃、精致、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薄唇,唇珠明显。
帅气,矜贵,冷清,淡漠。
嘴上说着她是妹妹,表情却淡淡的,很敷衍的模样。
其实她早知道他不耐烦她,嫌她累赘,想送她走。
那双掩藏在金丝眼镜后的双眸,因为虚假的笑,含上潋滟的春光,比她梦中的还要好看。
令年忽然想扇自己一巴掌,很重的一巴掌。
也想对着裴疏言发泄。
跟他撕破脸,让他别再装了,假得要死。
然后再恶狠狠地告诉他。
‘你口中的陈叔,就那个该死的垃圾人陈子昂,他一开始还打算让我勾引你呢。’
‘哦,对了,我昨天还梦到你了,什么高岭之花,商圈贵公子,在梦里跟我上床的时候,好像跟其他男人,也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