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五千五百元的“恩赐”

中秋家宴的喧嚣声，终于在午夜时分彻底沉寂。

碗碟碰撞的交响曲落幕，取而代之的，是杯盘狼藉的寂静。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自家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酒足饭饱后的疲惫，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云汐，你跟我来一下书房。”

公公陆国安背着手，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曾是市里不大不小的公务员，退休后依旧保留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率先转身，朝里屋走去，留下一个不容置疑的背影。

我的丈夫，陆泽，从旁递给我一个混合着“自求多福”与“看好戏”的复杂眼神。

他随即若无其事地弯下腰，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嘴角那抹快要压不住的笑意，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我，顾云汐，全球顶尖投资机构“苍穹资本”的创始人兼唯一掌控者。

但在陆家人眼中，我只是一个嫁进门五年，没工作、没收入，全靠丈夫陆泽那点大学讲师工资养活的“全职主妇”。

书房的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陆国安在他那张古色古香的黄花梨木书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顺势坐下，姿态放松，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他书架上新增的几本典籍。

陆国安看着我这副永远不急不躁、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那点没消散的酒气似乎又开始翻腾。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

“云汐啊。”

“今天当着那么多亲戚朋友的面，你看，你大姐夫，是市商业银行的副行长；你二姐夫，自己开着广告公司当老板。”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词。

“……就你，还是没个正经事做。”

我心中暗笑。

正经事？

是指今天下午在飞往日内瓦的私人飞机上，刚刚签掉的那份关于欧洲光刻机巨头“HeliosTech”价值三百亿欧元的收购意向书吗？

那确实……挺不正经的。

“爸，阿泽的工作很稳定，我……”

“你别提阿泽！”

陆国安打断我的话，声调陡然高了一些。

“阿泽是大学老师，工作体面，收入也还行。但他是个男人！他要教书，要备课，回家还要跟你一起带孩子！你一个女人，怎么就能心安理得地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撑着？”

“我没有让他一个人撑着。”我平静地解释。

“你怎么没有？！”

陆国安一拍桌子，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

“别人问我儿媳妇是做什么的，我怎么说？我说没工作，在家待着？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我当了一辈子公务员，受人敬重，结果自己的儿媳妇是个无业游民，我怎么跟我的老同事、老朋友交代？”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

“爸，您别生气。”

“我能不气吗？你和阿泽结婚都快五年了，孩子都三岁了，你不能总这么晃荡下去。年轻人，不能一点追求都没有。”

陆国安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的熊猫烟，抽出一根，又烦躁地放下。

“算了，我也不是要逼你。”

他摆了摆手，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我已经想好了，我有个老部下，现在是市政务服务中心的办公室主任，说句话还是管用的。”

陆国安看着我，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们中心大厅，缺个前台接待。工作很清闲，就是给来办事的人指指路，倒倒水，登记一下信息。”

“一个月工资不高，五千五，但五险一金交足，是正经的单位编制。你去了，以后别人问起来，我也好说，是在机关单位上班。”

我差点笑出声。

我几乎能想象到，这位爱面子胜过一切的公公，是拉下多大的面子，才为我求来了这个“铁饭碗”。

那个所谓的市政务服务中心，其所在的整栋“市民之家”大楼，正是我的核心企业之一“辉耀集团”去年全资捐建，并交由市**运营的重点项目。

那个前台接待的职位，严格来说，也是在给我自己捐建的大楼打工。

“爸，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斟酌着词句，尽量委婉。

“但是这个工作，我可能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陆国安瞪起眼睛，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嫌钱少？你现在一分钱不赚，五千五还嫌少？还是嫌不体面？前台接待怎么了？凭劳动吃饭，不丢人！总比你在家让男人养着强！”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就是懒！就是没上进心！”

陆国安失望地摇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算了，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别总让阿泽一个人在外面抛头露面，你一个女人，也得有担当。”

2三千六百元的“机会”

我从书房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客厅里，大姐夫林建军和二姐夫张伟正坐在沙发上喝茶，明显是在等我。

陆泽在不远处的地毯上陪着女儿玩积木，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肩膀在轻微地抖动，显然在强忍着笑意。

“爸跟你聊完了？”

大姐夫林建军放下茶杯，银行副行长的派头拿捏得十足。

“云汐啊，不是我说你，爸也是为你好。你看你，也是名牌大学毕业，总不能真的就这么闲一辈子吧？女人活在世上，也要实现点社会价值嘛。”

“就是。”

二姐夫张伟翘着二郎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中华，递给林建军一根，自己点上一根，却唯独跳过了我丈夫陆泽。

他大概觉得，一个大学老师，不配抽这个价位的烟。

“弟妹，听二哥一句劝，女人没事业，在家里腰杆子就直不起来。”

张伟吐出一口烟，用夹着烟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小。

“你大姐夫给你找的路子，那是机关单位，讲究个稳定。你要是觉得那种地方太死板，不适合你，没关系，二哥这儿给你留着门呢。”

他一副“我够意思吧”的表情。

“我那广告公司，最近业务多，正好缺个跑腿打杂的。你就过来帮我，跟着客户经理跑跑现场，买买咖啡，送送文件什么的。活不累，就是琐碎点。”

张伟弹了弹烟灰，斜着眼看我。

“我呢，也不能让你白干。一个月，给你开三千六百块钱。怎么样？够意思吧？虽然不多，但好歹是份收入，以后说出去，也是在我张总手底下干事，不丢人。”

旁边陪女儿的陆泽，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

他低下头，用给女儿整理头发的动作掩饰自己快要憋不住的笑。

给全球多家千亿级跨国集团的幕后掌门人，开三千六一个月？

还真是……慷慨。

我看着张伟那张写满“施舍”的脸，配合地点了点头：“谢谢二姐夫，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啊！”

张伟提高了音量。

“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也就是看在你是阿泽老婆的份上，换了别人，我理都懒得理。”

林建军在一旁补充道：“是啊云汐，你二姐夫也是一番好意。年轻人，别太好高骛远，先找个事情做起来，总比闲着强。”

我没再说话，只是走到陆泽身边，轻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带一一回家吧。”

“好。”

陆泽站起来，抱起女儿，全程没看两个姐夫一眼，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疯狂弯起。

3三百亿欧元的“小生意”

回家的路上，黑色的宾利飞驰平稳地行驶在城市夜色中。

刚驶出小区，一直强忍着的陆泽终于绷不住了。

“哈哈哈哈……不行了……我要笑死了……”

陆泽倒在副驾驶的座椅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我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家老公，放慢了车速。

“有那么好笑吗？”

“怎么不好笑？”

陆博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清了清嗓子，开始模仿。

他先是板起脸，学着大姐夫林建军的官腔：“云汐啊，女人活在世上，也要实现点社会价值嘛。”

接着，他又换上一副油腻的表情，学着二姐夫张伟的市侩：“弟妹，来我公司跑腿，一个月，给你开三千六！够意思吧？”

陆泽学得惟妙惟肖，连张伟拍肩膀的动作都模仿了。

我被他逗乐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还有我爸，前台接待，机关编制，哈哈哈哈……云汐，你知道吗，那个市政务服务中心，就在你们辉耀集团捐建的那栋楼里，我爸这是让你去给你自己看大门啊！”

陆泽笑得肚子都疼了。

“你还真去查了？”我问。

“我当然要查一下，万一我爸真把你塞进去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陆泽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云汐，你当时在想什么？有没有想过直接告诉他们，那栋楼都是你的？”

我转动方向盘，车子汇入主路的车流。

“告诉他们做什么？让他们以后见到我都毕恭毕敬，然后想方设法从我这里捞好处吗？”

我的语气很平淡。

“现在这样不是挺好？至少他们对我说的话，虽然难听，但都是‘真心话’。”

陆泽收敛了笑容，侧过头看着我专注开车的侧脸。

灯光在我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委屈你了。”陆泽轻声说。

“这有什么委屈的。”

我目视前方，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只要你觉得开心，这个戏，我演多久都行。”

“我才不是开心，我就是觉得他们太可笑了。”

陆泽嘟囔了一句，心里却甜丝丝的。

他就是喜欢我这副样子。

外界的纷纷扰扰，别人的冷嘲热讽，在我这里，仿佛都掀不起半点波澜。

我的世界，安宁而强大。

就在这时，我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发出单调的震动声。

来电显示是一个英文名：SophiaLiu。

这是我的首席财务官，刘菲。

我按下接听键，开了免提。

“Yunxi.”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干练的女声，语速极快。

“Sophia,what'sup?”

我的口中，瞬间切换成流利纯正的英文，声线也随之变得沉稳而具有穿透力。

与刚才那个任由公公和姐夫数落的“无业游民”，判若两人。

“Theacquisitionof'HeliosTech'hasenteredthefinalstage.Theirboardisholdingoutonthelastthreepercentoftheshares,attemptingtoleverageitforahigherpremium.”

陆泽听着电话里的内容，HeliosTech，欧洲最大的光刻机核心零件供应商之一，最近因为资金链问题陷入困境，是全球科技圈都在关注的焦点。

原来，幕后的收购方是我。

“Theirleverageisimaginary.Ourhostiletakeoverbidhasalreadysecuredenoughvotingpowertobypasstheirboard.What'stherealissue?”

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直击问题核心。

电话那头的Sophia停顿了两秒。

“You'reright.TherealissueistheEU'santi-monopolyinvestigation.Theirrepresentativeswanttomeetthefinaldecision-makerofthisacquisition.They'vescheduledahearingfortomorrow,10a.m.Genevatime.Weneedyouhere,Yunxi.Yourpresenceistheonlythingthatcanfinalizethisdealandquelltheirconcerns.”

“Alright.Booktheflight.I'llbethere.”

“Alreadydone.GulfstreamG700isonstandbyatthecapitalairport.Itwilltakeoffinthreehours.Alldocumentsarereadyforyouonboard.”

“Gotit.SeeyouinGeneva.”

“Seeyou,Yunxi.”

电话挂断。

车内恢复了安静。

陆泽看着我，刚才那几分钟的对话，信息量巨大。

三百亿欧元的海外并购案，欧盟的反垄断调查听证会，私人飞机随时待命。

而做出这一切决策的女人，半小时前，还在被家人“劝说”去当一个月五千五的前台接待。

这种反差，让陆泽觉得比刚才模仿姐夫们还要来得荒诞和好笑。

我转过头，对上陆泽的目光，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的妻子。

“看来，今晚得辛苦你送我去机场了。”

陆泽把车稳稳停在机场的贵宾出发区，看着我下车，一个西装革履的女人立刻上前接过我的行李，恭敬地引着我走向专用通道。

直到那扇厚重的门将我的身影彻底隔绝，陆泽才发动车子，汇入深夜的车流。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将车开到江边，降下车窗，让晚风吹进来。

手机里还留着我刚才发来的航班信息，一架湾流G700，目的地日内瓦。

陆泽查了一下，这架顶级私人公务机的价格，大概在五个亿左右。

而它的主人，刚才还在饭桌上被姐夫们教训，说她不懂人情世故，不懂赚钱养家。

陆泽轻笑出声。

这场由我和他共同导演的“家庭剧”，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享受这种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秘密，也享受看着那些势利亲戚们卖力表演的样子。

这比看任何戏剧都来得真实和有趣。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卧室。

陆泽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吵醒。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二姐夫”三个字。

陆泽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张伟那带着哭腔的嚎叫就从听筒里炸了出来。

“阿泽！弟妹呢？快让弟妹接电话！出大事了！”

陆泽皱起眉：“她去外地了，怎么了二姐夫？你慢慢说。”

“慢慢说？我公司都要破产了！怎么慢慢说！”

张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

“辉耀集团！就是那个辉耀！他们要跟我们解约！说我们做的广告方案数据造假，要告我们，还要我们赔五千万的违约金！五千万啊！我把公司卖了都赔不起啊！”

辉耀集团？

陆泽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本地一家实力雄厚的龙头企业，涉及地产、科技、金融等多个领域，背景很神秘。

张伟的“创艺广告”能搭上辉耀，已经是走了大运，怎么会突然出这种事？

“数据造假？你们提交方案的时候没审核吗？”陆泽问道。

“我……我哪有时间天天盯着！这个方案是孙浩负责的，就是我那个合伙人！他说绝对没问题，谁知道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张伟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和绝望。

“现在辉耀那边态度强硬得很，法务部直接发函，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想见他们高层，根本连门都进不去！”

张伟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

“阿泽，你快帮你姐夫想想办法！你和云汐不是跟大姐夫关系好吗？建军在银行当副行长，人脉广，你让他帮忙问问，看能不能搭上辉耀集团的关系，让我去给人家老总磕头都行！只要他们肯放我一马！”

求林建军？

陆泽觉得有些讽刺。

昨天还在饭桌上被林建军当成反面教材的顾云汐，今天就要反过来去求他帮忙办事。

“二姐夫，你先别急，大姐夫那边，我去问问。但你也知道，他只是个银行中层，辉耀集团这种级别的企业，他未必说得上话。”

“试试！一定要试试啊！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张伟带着哭腔哀求。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陆泽立刻拨通了我的卫星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那边传来我熟悉而沉稳的声音。

“阿泽，醒了？”

“你还没到日内瓦？”陆泽听着背景音，似乎很安静。

“刚落地，正准备去会场。怎么了？听你声音不太对。”

陆泽把张伟公司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辉耀集团？”电话那头的我沉默了片刻。

“对，他说甲方是辉耀，因为广告方案数据造假要索赔巨额违约金，公司快破产了。现在想让我们去求大姐夫找关系。”

我在那边发出了一声轻笑，但笑声里没有温度。

陆泽捕捉到了这丝异常：“怎么了？你知道这家公司？”

“嗯，知道。”

我的声音平静下来。

“辉耀集团，是我全资控股的公司。”

陆泽愣住了。

这个答案，比昨晚的“HeliosTech”还要让他意外。

他一直以为我的公司都在海外，没想到在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里，就藏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我的声音继续从电话里传来，带着一丝冷意：“张伟的公司，是辉耀一个地产项目的广告供应商。方案数据造假，还被人抓住了把柄，闹到法务部要直接索赔解约，这不符合辉耀正常的处理流程。正常情况，市场部会先进行内部调查和沟通，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有人想把事情闹大，或者说，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整张伟。”我的话直指核心。

我瞬间就理清了其中的脉络。

张伟那个合伙人孙浩，我有点印象。这个孙浩名下的另一家公关公司，同时也是我另一家科技公司发布会的供应商之一，因为虚报预算、效果造假，已经被列入了内部待处理的黑名单。

看来，这个孙浩不仅在自己公司搞鬼，还把手伸到了张伟那里。

他很可能是在利用辉耀集团的规则，设局侵吞张伟的公司。

而辉耀集团内部，负责这个项目审核环节的人，大概率也和他有勾结，所以才会绕过正常流程，直接启动最严厉的法务程序，不给张伟任何反应的机会。

一环扣一环，就是个死局。

“这事有点复杂，可能牵扯到辉耀的内部管理问题。”

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跟张伟说，让他先别慌，也别去找大姐夫，等我消息。”

“那你欧洲的会怎么办？”陆泽有些担心。

“一个听证会而已，Sophia能处理。我让飞机掉头，马上回来。”

“什么？掉头？”

陆泽十分惊讶。

“为了张伟这点事，耽误你几百亿的收购案？”

“这不是张伟的事。”

我的声音变得严肃。

“这是我的公司出了蛀虫，而且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蛀虫不除，损失的就不是几百亿了。”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