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槐棺民国二十三年,我爹用三亩水田换了辆二手福特,拉着我和半车药材,
闯进了渡鸦镇。镇口的老槐树枝桠歪扭,像只扒着天际线的鬼爪。
树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怀里揣着个黑陶碗,见了我们的车就往路中间扑。
我爹猛打方向盘,车轱辘碾过块青石板,发出“咔”的脆响,像是轧碎了谁的骨头。
“外乡人?”老太太的牙掉了半截,说话漏风,“这镇子邪性,住不得。
”我爹掏出银元晃了晃。老太太眼睛一亮,手往镇里指:“找刘婆子,她那儿有闲房。
”车往镇里开,才发现渡鸦镇的房子都歪歪斜斜,墙缝里钻出半人高的蒿草。
家家户户门口挂着黄纸,风一吹哗啦啦响,像无数只拍手的手。最显眼的是镇东头的祠堂,
飞檐上蹲着只石雕渡鸦,眼珠是用黑琉璃做的,盯着人看时,总觉得那琉璃在转。
刘婆子的院子里种着棵老槐树,树底下埋着口半露的棺材,棺木泛着青黑色,像是浸过血。
“这是‘镇宅棺’,”刘婆子用裹脚布擦着烟袋锅子,“渡鸦镇的规矩,谁家没口老槐棺,
夜里保准招东西。”我夜里总被哭声吵醒。那声音像是从槐树根底下钻出来的,细细的,
尖尖的,裹着水汽,听得人后颈发麻。我扒着窗缝往外看,见槐棺的缝隙里透出点绿光,
像有人在里面点了盏油灯。第二天问刘婆子,她往烟袋里塞了把干艾草:“是‘棺煞’在哭。
光绪年间镇里闹瘟疫,死了七十二口,都埋在这槐树下。每逢阴雨天,就有没闭眼的往外爬。
”我爹不信邪,照样每天去镇上的药铺坐堂。他是个中医,最擅长治“癔症”,
来求医的镇民却都怪怪的——有个汉子总说自己后颈沉,掀开衣领,
能看见道青紫色的指印;有个媳妇半夜总往祠堂跑,说石雕渡鸦在叫她名字;还有个小孩,
手里总攥着块碎骨头,说是从槐树下捡的,啃起来咯吱响。这天药铺来了个穿学生装的姑娘,
脸白得像宣纸,嘴唇却红得发紫。她说自己叫沈青黛,是从城里来寻亲的,
她舅舅是镇西头的棺材铺掌柜,可来了才发现,棺材铺早成了片瓦砾。
“我舅舅去年还寄过信,”沈青黛的指甲掐进药柜,“信里说他在做‘活人棺’,
说渡鸦镇要出大事了。”我爹给她号脉时,脸色突然变了。他拽着我往后屋走,
压低声音:“这姑娘脉相是空的,像个死人。”我们回到前堂时,沈青黛已经不见了,
药柜上留着根银簪,簪头是只展翅的渡鸦,眼珠同样是黑琉璃的。我爹拿起银簪,
发现簪尾刻着行小字:槐棺开,渡鸦飞,七十二煞踏月归。2鸦影沈青黛第二天又来了,
手里提着只黑布包。解开一看,里面是只石雕渡鸦的爪子,断口处还沾着点黑琉璃渣。
“我在祠堂后面挖着的,”她的声音发飘,像被风吹着的黄纸,“那只石雕渡鸦,
爪子少了一只。”我爹用朱砂在黄纸上画了道符,烧成灰拌在水里:“喝了它,能压惊。
”沈青黛喝下去时,喉结没动。我盯着她的脖子看,见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像有条小蛇在爬。她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牙:“你们见过‘鸦人’吗?
”她没等我们回答,转身就跑。我追出去时,见她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影子的脑袋上,
长着两只尖尖的角。夜里槐棺的哭声更响了。我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扒着窗缝看,
见沈青黛蹲在槐树下,正用手刨土。她的指甲变得又尖又黑,刨起土来像只野兽,
棺材板被她抠出几道深痕,绿光从缝隙里涌出来,在她身后聚成个巨大的鸦影。“别刨了!
”我爹举着桃木剑冲出去。沈青黛猛地回头,眼睛变成了全黑的,没有眼白,
像两颗浸在墨里的琉璃珠。她往槐棺里钻时,我看见她后颈有个青色的鸦形胎记,
和祠堂石雕的模样一模一样。槐棺的缝隙里渗出点血珠,顺着树根往土里钻。
刘婆子拄着拐杖出来,往土里撒了把糯米:“这是‘借尸还魂’的邪术。
有人想用沈姑娘的身子,养出只‘鸦煞’。”她说明天是七月半,
渡鸦镇有“放河灯”的规矩,其实是给七十二煞送“替身”。镇民会往河里扔扎好的纸人,
纸人里塞着活人的头发指甲,让煞鬼附在上面,漂出镇外。“可今年不一样,
”刘婆子的烟袋锅子哆哆嗦嗦,“祠堂的石雕渡鸦掉了爪子,镇不住煞了。今晚子时,
七十二煞要踏着河灯回来,找真正的替身。”我爹把家里的艾草都挂在门上,
又在窗台上摆了七枚铜钱。他说这叫“七星阵”,能挡住不干净的东西。可到了半夜,
铜钱突然“当啷”一声全掉在地上,院子里的槐树叶“哗啦”全落了,像是被谁薅了一把。
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裹着水汽往屋里钻。我看见窗纸上印满了人影,
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有的没有脑袋,有的肚子破了个洞,里面的肠子垂到地上,
拖着走时发出“沙沙”声。槐棺突然“砰”地一声弹开条缝,绿光里伸出只手,
指甲又尖又长,往屋里指了指。刘婆子突然尖叫:“它看上你了!”我爹把我往身后拽,
举着桃木剑就往那只手上砍。剑锋碰到指甲时,发出“滋啦”的响声,像砍在烧红的烙铁上。
那只手缩回去时,我看见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和沈青黛的银簪是一个成色。天快亮时,
哭声才停。槐棺的缝隙里露出半截学生装的衣角,是沈青黛穿的那件。
我爹说她被煞鬼拖进棺材里了,可刘婆子摇摇头,说这是“借棺养煞”,沈青黛根本不是人。
“她是‘鸦娘’的替身,”刘婆子的声音发颤,“五十年前,镇里有个女人能通鸦语,
被当成妖怪烧了。临死前她发誓,要让渡鸦镇的人,世世代代当鸦食。
”3尸油沈青黛失踪后,镇里开始丢小孩。头一个是药铺隔壁的虎头,
娘说他夜里去祠堂偷祭品,就再没回来。第二天有人在槐树下发现只小鞋,
鞋里塞着几根黑色的羽毛,像是渡鸦的。接着是镇长的孙子,睡梦里被人抱走了,
床上留着个用香灰画的鸦形。镇长带着人搜遍了镇子,最后在棺材铺的瓦砾堆里,
找到个小小的脚印,脚印里沾着点青黑色的东西,闻着像尸油。我爹把那东西刮下来,
放在火上烧。火苗变成了绿色,烧完后留下个鸦形的灰痕。“这是‘养煞油’,
”他脸色凝重,“用死婴的油熬的,专门用来引煞鬼。”刘婆子说镇西头的乱葬岗,
最近总有人影晃。我们趁着白天去看,见坟头被扒开了不少,棺材板都被劈成了柴火,
骨头扔得满地都是。最吓人的是棵歪脖子树上,挂着七个小孩的衣服,风吹过时,
衣服鼓起来,像吊着七个小小的人。“是‘炼煞阵’,”刘婆子往树上扔了块石头,
“偷七个属阴的小孩,扒了皮挂在树上,能炼出‘七煞鸦’。传说五十年前的鸦娘,
就是这么死的。”我们在乱葬岗的角落里,发现了间土坯房。门是用棺材板做的,
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鸦形。推开门一看,里面摆着七个陶罐,罐口用红布封着,
隐隐能听见小孩的哭声。我爹刚要去揭红布,就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
沈青黛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把菜刀,眼睛还是全黑的,没有眼白。“别碰它们,
”她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磨,“这些是‘鸦食’,少一个,七煞鸦就成不了。
”我爹举着桃木剑逼过去:“你到底是谁?”沈青黛突然笑了,
菜刀往自己胳膊上划了道口子,流出来的血是黑色的:“我是鸦娘啊。
五十年前被你们烧死在祠堂,现在回来报仇了。”她往陶罐里撒了把黑色的粉末,
罐口的红布突然鼓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我爹拽着我就往外跑,
身后传来小孩的尖叫,还有翅膀扑腾的声音,像是有无数只渡鸦在飞。跑出乱葬岗时,
我回头看了一眼,见土坯房的屋顶上,落着只巨大的黑影,翅膀展开有门板那么宽,
脑袋是人的形状,正盯着我们看,眼睛在太阳底下闪着黑琉璃的光。刘婆子说那就是七煞鸦,
是用七个小孩的魂魄,加上鸦娘的怨气炼成的。等到七月半的子时,它会带着七十二煞,
把整个渡鸦镇的人都变成鸦食。“唯一的办法,是找到‘镇鸦镜’,
”刘婆子从怀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铜盒,“五十年前鸦娘被烧时,
镇民把她的魂魄锁在了镜子里,藏在祠堂的石雕渡鸦肚子里。只要打碎镜子,
就能散了她的怨气。”可祠堂的门被铁链锁着,锁上刻着鸦形,谁也打不开。
我爹说要等到子时,渡鸦归巢时,锁才会自己开。4镜煞七月半那天,
镇里的黄纸都换成了白纸,风一吹,像漫天飞着纸钱。家家户户都关着门,
门缝里透出点烛光,却听不到一点声音,静得让人发慌。我们仨躲在刘婆子的屋里,
看着窗外的月亮。那月亮是红的,像只流血的眼睛,照在槐棺上,把棺材板染成了紫红色。
子时刚到,祠堂方向突然传来“嘎嘎”的叫声,像是无数只渡鸦在哭。
接着是铁链拖地的声音,“哗啦——哗啦——”,听得人牙酸。我爹揣着桃木剑,
刘婆子提着煤油灯,我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把艾草。往祠堂走的路上,
看见地上的影子都在动,明明没人,影子却在互相撕扯,有的影子被撕开,流出黑色的汁液,
像血。祠堂的门果然开了,里面黑漆漆的,飘着股烧焦的味道。正中间的供桌上,
摆着七十二个牌位,每个牌位前都点着根白烛,烛火是绿色的,照得牌位上的名字忽明忽暗。
石雕渡鸦就蹲在供桌后面,比白天看时更高大,黑琉璃眼珠在烛光下转来转去,像是活的。
我爹搬来张桌子,站上去往石雕肚子里摸,摸了半天,掏出面铜镜。镜子背面刻着只渡鸦,
镜面蒙着层灰,擦干净后,照出的却不是我们的脸,而是个穿红衣的女人,被绑在柱子上,
浑身是火,眼睛里流着血,死死地盯着我们。“这就是鸦娘,”刘婆子的声音发颤,
“她的魂魄被锁在镜子里五十年,早就成了‘镜煞’。”镜子里的女人突然笑了,
声音从镜子里钻出来,震得人耳朵疼。接着,供桌上的白烛全灭了,祠堂里一片漆黑,
只有镜子在发光,照出满地的影子——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正往我们这边爬。“打碎它!
”我爹大喊。刘婆子举起拐杖就往镜子上砸,可拐杖刚碰到镜面,就“咔嚓”断成了两截。
镜子里的女人伸出手,从镜面里钻了出来,身上还冒着火星,头发像一条条燃烧的蛇。
我突然想起沈青黛的银簪,掏出往女人身上刺去。银簪碰到她的皮肤时,
发出“滋啦”的响声,她尖叫着后退,镜子里的影子也跟着扭动,像是在疼。“她怕鸦形!
”我爹喊道。他捡起地上的断拐杖,蘸着供桌上的烛泪,在地上画了个巨大的鸦形。
女人踩到鸦形时,突然像被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身上的火苗一点点变小。就在这时,
祠堂外面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股腥臭味。刘婆子脸色惨白:“七煞鸦来了!
”祠堂的屋顶突然破了个洞,巨大的黑影扑了进来,翅膀扫过供桌,牌位掉得满地都是。
它的爪子抓向镜子,镜子里的女人突然笑了,和七煞鸦的眼睛对上,都是黑琉璃的颜色。
“原来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女人的声音和七煞鸦的叫声混在一起,“五十年了,
终于能合为一体了!”她和七煞鸦撞在一起,发出刺眼的光。我爹拉着我和刘婆子往外跑,
身后传来镜子碎裂的声音,还有无数只渡鸦的惨叫。跑出祠堂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见整个祠堂都在燃烧,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无数只黑色的影子从火里飞出来,盘旋了几圈,
就消失在红月亮里。5棺开第二天,渡鸦镇变了样。家家户户门口的黄纸都不见了,
槐树上的老棺材也消失了,只留下个深深的土坑,里面积着水,映着天上的云。
祠堂烧成了黑架子,石雕渡鸦也碎了,黑琉璃眼珠滚落在地,被太阳晒得发烫。我捡起一颗,
发现里面映着个小小的人影,像是沈青黛,正对着我笑。刘婆子说鸦娘的怨气散了,
七十二煞也跟着走了。可镇里的人还是不说话,眼神木木的,像丢了魂。
那个总啃骨头的小孩,手里攥着块镜子碎片,见了我就往我手里塞,说这是“鸦娘的眼睛”。
我爹在药铺后面的地窖里,发现了七个陶罐,罐口的红布已经开了,里面空空的,
只有点黑色的羽毛。他说小孩们被救走了,可我总觉得,他们还在镇里,
说不定就藏在哪个角落里,正用黑琉璃似的眼睛看着我们。沈青黛再也没出现过。
她的银簪还在我手里,簪尾的小字被血浸得模糊了,只能看清“渡鸦”两个字。
我爹说她是鸦娘的一缕魂魄,镜子碎了,她也就散了。可夜里我还是能听见哭声,
不是从槐树根底下,是从镇东头的乱葬岗。我偷偷跑去看,见土坯房还在,
屋顶上落着只小小的渡鸦,见了我就飞过来,落在我肩膀上,用脑袋蹭我的脸。
它的眼睛是黑琉璃的,和沈青黛的一样。我们离开渡鸦镇那天,刘婆子来送我们。
她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手里拄着根新拐杖,拐杖头是用石雕渡鸦的爪子做的。
“这镇子不能住了,”她说,“七煞鸦虽然走了,可‘棺煞’还在。
”她指着镇外的乱葬岗:“那七十二口棺材,其实没埋在槐树下,是埋在乱葬岗的深处。
当年镇民怕煞鬼出来,就用鸦娘的魂魄镇着。现在她走了,用不了多久,
那些棺材就会自己打开。”车开出镇口时,我看见老槐树下的老太太还在,怀里的黑陶碗里,
盛着点青黑色的东西,像是从棺材里挖出来的土。她见了我们,突然咧开嘴笑,
露出两排尖牙,和沈青黛的一样。“还会回来的,”她的声音被风吹得零零碎碎,
“等到下一个红月亮,槐棺开,渡鸦飞,
你们......都得回来......”车开出去很远,我回头看,
见渡鸦镇的轮廓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个小黑点,像颗掉在地上的黑琉璃眼珠。
我手里的银簪突然发烫,低头一看,簪尾的小字变得清晰了,是完整的一句话:槐棺开,
渡鸦飞,七十二煞踏月归,外乡人,莫回头,鸦娘等你共枕眠。6归乡民国三十一年,
我在重庆医学院的解剖室里,又见到了那只黑琉璃眼珠。它被泡在福尔马林里,
嵌在一具无名女尸的眼眶里。女尸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学生装,后颈有块青色的鸦形胎记,
和沈青黛的一模一样。解剖刀划开皮肤时,
一股熟悉的腥臭味涌了出来——是渡鸦镇乱葬岗的味道,混着点槐木的清香。
我盯着那只眼珠,突然看见里面映出片歪歪扭扭的屋檐,檐角蹲着只石雕渡鸦,
正对着我“嘎嘎”叫。“周医生,发什么愣?”助手小王推了我一把,“这具尸体邪门得很,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硬得像块石头。”我没敢告诉她,女尸的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
镯子内侧刻着行小字:青黛。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渡鸦镇,
刘婆子拄着鸦爪拐杖,站在老槐树下对我笑:“我说过,你会回来的。”她身后的槐树上,
挂着七具小小的尸体,皮肤被剥得干干净净,像褪下来的蛇皮。惊醒时,
解剖室的灯忽明忽暗。我跑去停尸间,见那具女尸的眼睛睁着,
黑琉璃眼珠在黑暗里亮得吓人。更吓人的是,她的手指动了动,指甲变得又尖又黑,
正往我的方向爬。“别碰我......”我退到墙角,后腰撞在个铁架上,
发出“哐当”的响。女尸突然停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里面。
第二天,女尸不见了。福尔马林池里只剩下枚银镯子,和我当年从渡鸦镇带出来的银簪,
正好能拼出只完整的渡鸦。我向学校请了假,买了张去渡鸦镇方向的船票。
行李箱里装着桃木剑和朱砂,还有那枚拼好的渡鸦银饰——这些年我走到哪带到哪,
总觉得有一天,会用得上它们。船行到半途,遇到了日军的轰炸。甲板上的人哭爹喊娘,
我抱着行李箱跳进水里,失去意识前,看见水面上漂着无数只纸船,每只船上都点着盏油灯,
像极了渡鸦镇的河灯。7鸦巢再次醒来,我躺在间土坯房里。墙上挂着七只陶罐,
罐口的红布绣着鸦形,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声,像小孩在哭。“你醒了?
”门口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刘婆子端着碗黑糊糊的东西走进来,她的脸皱得像块老树皮,
唯独眼睛亮得惊人,“这碗‘鸦汤’,喝了能保命。”我看着碗里的东西,
像是用羽毛和血熬的,腥得让人作呕。“镇里怎么了?”我挣扎着坐起来,
发现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个青色的鸦形印记。“七煞鸦回来了,”刘婆子往灶膛里添了把柴,
火苗映得她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去年冬天,有人在乱葬岗挖着了七十二口槐棺,
里面的尸体都没烂,皮肤像槐木一样青黑。那些人贪心,把尸体上的东西扒下来卖,
结果......”她没说下去,只是指了指窗外。我扒着窗缝看,
见镇子里的房子都塌了大半,街面上爬满了人影,走路时膝盖不打弯,胳膊直挺挺地垂着,
后颈都有块青紫色的印记——和当年药铺里那个汉子的一模一样。“他们都成了‘鸦奴’,
”刘婆子的声音发颤,“被七煞鸦吸了魂,只会在镇里打转,等着被当成鸦食。
”她带我去祠堂看。当年烧成黑架子的祠堂,不知被谁重新修好了,
飞檐上的石雕渡鸦比以前更高大,黑琉璃眼珠在太阳底下闪着光,
眼珠里映着无数个小小的人影,都在哭嚎挣扎。“这是‘鸦巢’,”刘婆子指着石雕的肚子,
“七煞鸦把人的魂魄都锁在里面,像养小鸡似的,养肥了再吃。
”我突然想起那具失踪的女尸,还有梦里槐树上挂着的小孩尸体。“沈青黛呢?
”我抓住刘婆子的胳膊,“她是不是也被关在里面?”刘婆子突然笑了,
笑得牙齿咯咯响:“她就是七煞鸦啊。当年镜子碎的时候,她的魂魄附在了那只小渡鸦身上,
这些年靠着吃小孩的魂魄,早就长成了新的鸦娘。”她从怀里掏出个黑布包,解开一看,
是七个小小的头骨,每个头骨的眼眶里,都嵌着颗黑琉璃珠。“这是当年那七个小孩的,
”她把头骨往我怀里塞,“沈青黛说,你是从外面来的,阳气重,用你的血喂它们,
就能打开鸦巢的门。”我猛地把包扔在地上,头骨滚得满地都是,黑琉璃珠掉出来,
在地上转了几圈,停在我脚边,里面映出我手背上的鸦形印记。8血祭夜里,
我被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吵醒。推开门一看,见院子里落满了渡鸦,黑压压的一片,
眼睛都是黑琉璃色的,正盯着我的窗户看。刘婆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中央,
手里举着那七个头骨,嘴里念念有词。渡鸦们突然扑上来,落在她身上,用尖喙啄她的皮肤,
血珠滴在头骨上,黑琉璃珠突然亮了起来。“快用你的血!
”刘婆子的声音被渡鸦的叫声淹没,“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咬咬牙,捡起地上的碎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