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我变了。
我像一台被拧紧了发条的机器,疯狂地投入到学习中。
早晨,我是第一个到教室的,晚上,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课间十分钟,别的同学在嬉笑打闹,我埋头在课桌上刷着一套又一套的习题。吃饭的时候,我的手里也捧着英语单词本。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切割成了碎片,然后用知识把它们填满。
同学们都说我疯了,说我成了“学习机器”。
他们不懂。
支撑我的是陆怀安的那句话,那个不知具体内容的“机会”。
我渴望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又没有勇气去问。我怕一问出口,那个脆弱的肥皂泡就会瞬间破灭。
陆怀安对我的态度,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他依然是那个温和内敛的班主任,在课堂上引经据典,在课后耐心解答。
但仔细感受,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对我的要求,比以前更严厉了。
我的作业本上,红色的批注越来越多,每一个错别字,每一个不恰当的标点,他都会圈出来。
课堂上,他点我回答问题的次数也明显增加了。有时候是一个复杂的语法分析,有时候是一段需要即兴赏析的古文。我站在那里,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紧张得手心冒汗,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
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像一根看不见的线,在我心上反复拉扯。
每一次被他提问,我都会心跳加速,既期待又害怕。期待他能多看我一眼,害怕自己答得不好,让他失望。
偶尔,他也会流露出一些关怀。
有一次模拟考,我的成绩下滑了,心情低落到极点。晚自习后,我一个人留在教室里订正错题,他走过来,轻轻敲了敲我的桌子。
“目标明确,才不会迷失方向。”
他的声音很轻,像晚风一样拂过我的耳边。我抬起头,看到他金边眼镜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还有一次,我感冒了,上课的时候一直咳嗽。课间,他端着自己的搪瓷杯走过来,放在我的桌上。
“喝点热水。”
杯子是温热的,上面还有他指尖的余温。我看到他端水时,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是一种极力克制的表现。
我的心,在那一刻,软得一塌糊涂。
这些微妙的瞬间,成了我枯燥学习生活中唯一的甜。
我把它们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放,反复咀嚼着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试图从中找到那个“机会”的真正线索。
可我越是琢磨,就越是迷茫,心里像长了草一样,疯狂滋生着各种猜测和幻想。
这像一场无声的酷刑,甜蜜又痛苦。
我重新开始写日记。
这一次,我不再记录那些隐秘的爱慕,而是记录下我为高考付出的每一分努力,记录下我对那个“机会”的所有揣测。日记本成了我唯一的情绪出口,承载着我所有的压抑和期盼。
“今天做了三套卷子,数学还是错了很多。陆老师,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足够优秀,让你看到我?”
“他又在课堂上提问我了。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是不是在考验我?”
“那个机会,到底是什么?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在这样极致的压力和自我拉扯下,我的成绩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飞跃。
从班级前十,到前五,再到前三。
我成了老师们口中的“黑马”,同学们眼中的奇迹。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内心的空虚感并没有因此减轻。我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的旅人,靠着对海市蜃楼的幻想支撑着自己,却不知道前方究竟是绿洲,还是更绝望的沙丘。
又一次语文课,他正在讲解《离骚》。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的声音清朗而富有磁性,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
我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深邃而复杂,穿过几十个同学,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里面有欣赏,有鼓励,还有我读不懂的,类似于……心疼的情绪。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
我慌乱地低下头,脸颊烫得厉害。
等我再鼓起勇气抬起头时,他的目光已经移开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但那种心脏狂跳的感觉,却真实得可怕。
我开始在脑海中描绘考上大学后的场景。
他会带我去哪里?他会和我说什么?那个“机会”,会以怎样的方式揭晓?
这些幻想,像罂粟一样,让我沉溺其中,既甜蜜又忐忑。
巨大的压力和不确定性,也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有天晚上,我做题做到深夜,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
我这样拼命,真的值得吗?
那个所谓的“机会”,会不会只是他为了激励我学习,随口说的一句话?
我把头埋进臂弯里,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班长顾远注意到了我的变化。他是个沉稳聪慧的男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以前,我们之间更多的是竞争关系,但现在,他的眼神里多了隐隐的担忧。
有一次,他拦住我,犹豫地问:“姜思渺,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你看起来有点……走火入魔。”
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心里一暖,却只能摇摇头,敷衍地说了句“没事”。
我的心事,不能对任何人说。
这是我一个人的战争,是我和陆怀安之间,一场心照不宣的赌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