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本能，沈砚舟迅速转身，拿起挂在胸前的另一台备用的轻便相机，调整焦距，对准了那个方向。

然而，在按下快门的前一秒，他的视线透过取景器，捕捉到了比驯鹿更动人的景象。

陆星辞正专注地看着那只驯鹿，侧脸被金色的余晖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上仿佛跳跃着细碎的光点。他微微张着嘴，脸上带着纯然的惊喜和赞叹，那双总是蒙着迷雾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像倒映了霞光的湖泊。寒冷让他的鼻尖和脸颊泛着红，看起来脆弱又生动。

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那片转瞬即逝的、神迹般的光辉里。

沈砚舟的手指僵在了快门按钮上。

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镜头，这个他用来隔绝世界、冷静观察外部存在的工具，第一次，将另一个人的身影，如此清晰地、不容拒绝地，烙印在了他的视界中心。

他习惯了追逐遥不可及的星辰，习惯了记录宏大而永恒的天象。可此刻，取景框里这个失忆的、懵懂的、因为看到一只驯鹿而欣喜的年轻人，却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力量，击中了他。

那是一种鲜活的、温暖的、触手可及的“此刻”。

远比任何星光，都更让他感到目眩神迷。

驯鹿似乎察觉到了人类的目光，警觉地竖起耳朵，很快便迈开步子，消失在森林的暗影里。那束金色的余晖也如同它出现时一般迅速收敛，天地间重新回归于清冷的蓝调。

陆星辞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转向沈砚舟，却发现对方依旧举着相机，镜头……似乎正对着自己刚才站立的方向?

“你拍到驯鹿了吗?”陆星辞好奇地问。

沈砚舟缓缓放下相机，动作有些微不可察的僵硬。他没有看陆星辞，而是低头检查着相机屏幕，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光线太快，没抓到。”

屏幕上是空的。他最终，没有按下那次快门。

有些画面，或许并不需要被相机记录下来。它们会以另一种方式，直接曝光在心底最柔软的感光片上。

“哦，没关系，”陆星辞有些替他惋惜，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能看到就很幸运了!它真美，不是吗?”

“嗯。”沈砚舟低低地应了一声，将相机收回包里。他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幸好被衣领和围巾遮住了。

他开始收拾设备，准备返回观测站。陆星辞在一旁帮忙，虽然笨拙，但很认真。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但沈砚舟能感觉到，某种东西不一样了。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收留失忆陌生人的屋主，陆星辞也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他照顾的、暂时的麻烦。

透过那个小小的取景器，他看到了陆星辞——不是“失忆的钢琴家”这个模糊的标签，而是陆星辞本身，是他在那片金色光辉下，鲜活、生动、纯粹的存在。

他开始真正地“看见”他。

当晚，极光并未如预期般出现。沈砚舟坐在电脑前，处理着下午拍摄的一些风景样张。陆星辞则窝在沙发里，借着温暖的灯光，翻看着沈砚舟放在茶几上的几本天文摄影图册。

那些壮丽的星云、绚烂的极光、深邃的银河，让他不时发出低声的惊叹。

“沈砚舟，”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你拍的东西，真好看。”

沈砚舟从屏幕前移开目光，看向他。灯光下的陆星辞，轮廓柔和，神情专注。

“嗯。”他依旧只是简单地回应，但目光在陆星辞脸上停留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

他忽然想起下午那个未捕捉到的瞬间。如果当时他按下了快门，那张照片会是什么样子?

它会成为他无数星空照片中，最特别的一张。不是因为技术，不是因为光影，只是因为，镜头里的那个人。

这个念头让沈砚舟的心湖，再次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上面是浩瀚的宇宙。但此刻，他脑海中最清晰的影像，却不再是那些遥远的星辰，而是下午山坡上，那个回头对他微笑，眼底盛着霞光的人。

他的镜头，第一次有了温度。

而他知道，这份温度，来自于镜头之外，那个悄然走进他冰冷世界里的，名为陆星辞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