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阴天。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寒风凛冽。我早早起床,
换上了一身最简单的黑色大衣,里面是白色高领毛衣。素面朝天,只涂了点润唇膏。
将身份证、户口本,
还有那张签好字、背着一千八百万债务(虽然钱已到位)的终止协议副本,
放进一个文件袋里。八点五十,我打车到达民政局门口。深冬的清晨,这里没什么人,
显得格外冷清。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周延的车已经到了。
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停在路边。他靠在车旁,穿着一件黑色长款大衣,身形挺拔。
他没有抽烟,只是看着远处,侧脸线条在阴郁的天色下显得有些冷硬。看到我下车,
他站直了身体,目光落在我身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我走过去,
在他面前站定。寒风卷起我的发梢,吹得脸颊生疼。“走吧。”他开口,声音低沉,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嗯。”我点头。我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进民政局大厅。
工作人员刚上班,大厅里空荡荡的。离婚登记处。窗口的阿姨看了我们一眼,
大概见多了形形**的怨偶,表情很平淡。“证件。
”我把文件袋里的证件和协议副本递进去。周延也递上了他的证件。阿姨麻利地翻看着。
“婚前协议终止……哦,这个情况特殊点。协议副本、终止申请书、财产分割……嗯,
都齐了。”她抬头看了看我们,“都想好了?自愿的?”“是。”我和周延几乎同时回答。
阿姨没再多问,开始打印文件。打印机发出单调的嗡嗡声。等待的间隙,空气死寂。
我和周延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谁都没有看对方。我盯着地面光洁的瓷砖,
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想象中的解脱感,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巨大的、空茫的虚无。
仿佛两年多的时光,被压缩成了这短短的几分钟,即将被两张薄薄的纸片彻底终结。“好了,
签字吧。”阿姨把两份《申请离婚登记声明书》推出来。我拿起笔,
在指定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指尖冰凉。旁边的周延也沉默地签了字。
然后是离婚协议书(基于协议终止,内容早已确认无误),签字。最后,
是那两张红色的结婚证被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两本暗红色的离婚证,被推了出来。
“手续办完了。从今天起,你们解除婚姻关系。”阿姨的声音公式化。
我拿起那本属于我的离婚证。封皮是冰冷的暗红色,像凝固的血。很轻,却又无比沉重。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我站起身,没有看周延,拿起自己的证件和那份终止协议副本,
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有些虚浮。走出民政局大门,凛冽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
呛得我咳嗽了一声。天空依旧阴沉,像是随时要压下来。身后传来脚步声。周延也出来了。
他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我们没有道别,没有“珍重”,
甚至连一句虚伪的“再见”都没有。本就是陌路。何必多言。我裹紧大衣,低着头,
准备走向路边打车。“康璃。”他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他沉默了几秒。寒风卷过空旷的街道,发出呜呜的声响。“那幅画,”他的声音低沉,
穿透风声传来,“《烟雨双桥》,翰海那边会直接送到你城东的地址。手续……都办好了。
”原来他还记得这个。“谢谢。”我背对着他,声音干涩。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谢谢他替我拍下画?谢谢他用两千五百万帮我解围?还是……谢谢他放我自由?
似乎都不合适。身后又陷入了沉默。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我抬步,继续往前走。
“你……”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迟疑,“以后……有什么打算?”打算?
我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周总放心,我会离开这座城市。
不会……碍任何人的眼。”说完,我不再停留,快步走到路边,
拦下了一辆正好驶来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去。“师傅,去城东,梧桐苑。”车子启动,
汇入车流。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周延依旧站在原地。黑色的身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
显得格外孤寂和遥远。他看着我乘坐的出租车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的雕塑。
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车流和街角的尽头。我收回目光,靠在椅背上,
闭上了眼睛。手里,那本暗红色的离婚证,硌得掌心微微发疼。车子驶过高架桥,
窗外是熟悉的城市轮廓。那些曾经承载着虚假婚姻记忆的街道、建筑,飞速地向后退去。
我拿出手机,删除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删除了所有和周延相关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