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迷糊糊刚有点睡意,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
不是风声。
是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灯笼晃动的光影,透过破窗户纸映在斑驳的墙上。
“万岁爷……万岁爷您慢点……”
“当心脚下……”
“这边……”
一个尖细的嗓音焦急地喊着。
万岁爷?
我脑子迟钝地转了转。
皇帝?
他来这鸟不拉屎的冷宫干嘛?视察民情?体察下情?看看他废后的日子过得有多惨?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我这破屋门口。
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快了一拍。不是激动,是……麻烦来了的预感。
“吱呀——”
那扇破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风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明黄色的龙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刺眼。
是皇帝,萧衍。
他脸色很不好看,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有点发直,脚步虚浮,显然是喝多了。他身后跟着一串惊慌失措的太监宫女,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皇……皇上,您醉了,奴才扶您回……”大太监李德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滚开!”萧衍猛地一挥手,力气大得把李德全掀了个趔趄。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视着这间破败、寒酸、家徒四壁的屋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裹着那床破棉絮,缩在床角,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大概还沾着刚才喝粥留下的咸菜渣。
他看了我几秒,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就住这儿?”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不悦。
不然呢?我心想。金銮殿又轮不到我去睡。
“回皇上,是。”我低着头,声音平平的。规矩还是要的,谁知道他喝醉了发什么疯。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事实。空气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门外太监们压抑的抽气声。
“冷吗?”他突然问。
“……有点。”我实话实说。
他几步走到我那张破床边,一**坐了下来。
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我吓得往里缩了缩。
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和龙涎香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给朕倒杯水。”他命令道,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水?
我环顾四周。桌上那个破茶壶,倒是有,但里面只有早上春桃打来的一点凉白开,还落了一层灰。
“没有热水。”我说。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冷水也行。”
我只好下床,走到桌边,拿起那个豁口的粗瓷杯,倒了半杯浑浊的凉水,递给他。
他接过去,看也没看,仰头就灌了下去。
喝完,他重重地把杯子顿在床边的小几上——如果那张三条腿、用砖头垫着一边的破凳子能叫“几”的话。
“你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在找词,“怎么什么都没有?”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露在破布鞋外面的脚趾头:“皇上旨意,罪妇在此思过,不敢奢靡。”
又是一阵沉默。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
门外那群太监宫女估计快吓尿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声音低了些,带着浓重的疲惫:“朕……头很疼。”
关我什么事?我心里翻了个白眼。找你的贵妃去啊,她不是给你送参汤了吗?哦,被你摔了。
“臣妾……无能为力。”**巴巴地说。
他猛地转头看我,眼神锐利了一瞬,带着审视。那目光让我后背有点发凉。
就在我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他又转回头,疲惫地闭上眼:“给朕找点……能醒酒的。”
醒酒?
我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这破屋子里的存货。
米缸空了。
咸菜坛子……倒是还有一个底儿。那咸菜齁咸齁咸的,吃一口能灌三碗水,不知道算不算醒酒?
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默默走到角落里那个落满灰的坛子边,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咸齁味儿冲出来。我用筷子从坛底捞了半天,捞出一小截黑乎乎、干巴巴、硬得像石头的老咸菜疙瘩。
用水冲了冲表面的灰。
拿刀背使劲敲了敲,才敲下来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碎渣。
我把它放在刚才皇帝喝过水的那个破杯子里,又倒了一点凉水进去。
“只有这个了。”我把杯子递到他面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恭敬点,“咸菜渣,可能……有点用?”
萧衍睁开眼,看着杯子里那点漂浮的、可疑的黑色碎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大概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寒碜”的醒酒汤。
他盯着那杯子看了足足有十秒。
然后,他居然伸出手,接了过去。
他皱着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嘴边,小心地抿了一小口。
下一秒。
“噗——咳咳咳……”他猛地喷了出来,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
“水……水!”他哑着嗓子喊。
我赶紧把剩下的半壶凉水递过去。
他抢过去,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才把那股齁死人的咸味压下去。
他喘着粗气,眼眶都咳红了,瞪着我:“范宁!你想齁死朕?!”
“臣妾不敢。”我低下头,心里嘀咕,是你自己要醒酒的,我就只有这个。
他胸膛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但大概是刚才那口咸菜渣和凉水真的起了点作用,或者纯粹是被齁得精神了,他眼神里的醉意似乎褪去了一些。
他喘匀了气,又看了看这间破屋子,看了看我身上打补丁的旧衣服,最后目光落在我递水时露出的、冻得通红的手上。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坐着睡着了。
“李德全!”他突然扬声。
“奴才在!”李德全连滚爬爬地进来。
“传旨,”萧衍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沉,带着不容置疑,“冷宫……范氏,明日搬回长春宫侧殿。”
李德全猛地抬起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啊?皇……皇上?!”
我也愣住了。
搬回去?
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
开什么玩笑!
我刚想开口拒绝,萧衍已经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他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很,我看不懂。
“朕头疼,回宫。”他没再看我,径直走了出去。
呼啦啦一群人跟着他,脚步声和灯笼的光迅速远去。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破败的冷宫里,手里还拿着那个剩了点咸菜水的破杯子。
风从破窗户洞里灌进来,吹得我一个激灵。
咸菜疙瘩……还有这功效?
我低头看看杯子里那点浑浊的液体。
妈的。
这冷宫,我好像躺不下去了?
麻烦。
天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