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林月辞这小院竟成了玄剑门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师父青阳真人是在她醒后第二日傍晚来的。老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半旧的青灰色道袍,步履无声。他进来时,林月辞正靠在床头,试图自行运转内息。
“莫要心急。”师父的声音温和却自带威严,一只手已轻轻搭上她的腕脉,一股精纯浑厚的内力如暖流般探入,在她经络间游走一圈,“气血已顺,瘀滞渐消。但此次走火,伤及根基,十日之内,不可再妄动内力,需徐徐图之。” 他收回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放在床头:“每日一粒,温水送服,固本培元。”目光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终是放缓了语气,“习武之道,张弛有度,欲速则不达。此次教训,当谨记。”
林月辞心中暖流涌动,恭敬垂首:“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师父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
大师兄赵衡来得最勤。他身为掌门首徒,事务繁多,但每日总会抽空过来看看。有时是检查她喝药的情况,有时是带来几卷让她解闷的山水游记或志怪小说,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拿着小刀细细削着一块木头,或是擦拭他自己的佩剑。他不善言辞,但那沉稳可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后山的青冥果快熟了,”他临走前忽然说,“再过几日,你好了,师兄去给你摘。”
林月辞记得,那是原身最爱吃的野果,酸甜可口,只是生长在险峻处,不易采摘。她望着大师兄宽厚的背影,轻轻“嗯”了一声。
三师兄陈默和五师姐柳烟儿是一同从山下回来的。两人风尘仆仆,却满脸兴奋。
“小师妹!你看我们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人未到,声先至。陈默像个献宝的孩子,将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面前,打开一看,是还带着热气的糖蒸酥酪,奶香浓郁,上面撒着细碎的干果蜜饯。
“还有这个!”柳烟儿笑着递过一个精致的草编蝈蝈笼,里面一只碧绿的蝈蝈正振翅鸣叫,“知道你闷得慌,让它给你解解闷。”她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对小巧的无锡大阿福泥人,憨态可掬,“这个摆屋里,看着就喜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下山遇到的趣事,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最让林月辞意想不到的是,父亲林啸云和大哥林惊澜竟然一同上山来了。
彼时她正被三师兄逗得抿嘴直笑,一抬头,就见那两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父亲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短打劲装,腰背挺直,只是眼角眉梢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与一丝疲惫,显然是押镖刚回,便匆匆赶来了。大哥林惊澜则穿着靛蓝色长衫,更像儒雅的书生,但眼神锐利,步伐沉稳,已有几分父亲年轻时的风范。
“爹!大哥!”林月辞惊喜地唤道。
林啸云几步走到床前,大手习惯性地想拍拍女儿的头,临到跟前又放轻了力道,只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带着镖师特有的粗粝,却放得极柔:“听说你摔着了?还疼不疼?”
“早不疼了!”林月辞连忙摇头。
林惊澜则将手中一个不小的包裹放在桌上,温和笑道:“娘和婉儿不方便上山,这是她们让我务必带给你的。”他一边解开包裹,一边如数家珍,“这是娘亲手腌的蜜渍梅子,给你开胃;这是婉儿新得的两匹苏缎,说是颜色鲜亮,给你做春衫;还有这些……”包裹里琳琅满目,有家里厨娘特制的茯苓饼,有姐姐绣工精美的新帕子,甚至还有几盒她幼时最爱玩的九连环、华容道。看着这些充满生活气息和家人心意的物件,林月辞的眼眶微微湿润了。在现代,她早已习惯了独立,习惯了报喜不报忧,何曾被人这样事无巨细地惦记着、宠爱着?
“爹,大哥,让你们担心了。”她低声说,带着真实的愧疚。
“傻丫头,说什么话。”林啸云虎目一瞪,随即又软下语气,“在爹娘眼里,你永远都是孩子。好好养着,等大好了,爹带你跑趟短镖,散散心!”
林惊澜也含笑点头:“家里一切都好,勿念。”
养伤的这几天,林月辞的小屋里,药香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充满了关怀的话语和温暖的笑意。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看着师父留下的药瓶,大师兄削的木雕,三师兄带来的酥酪,五师姐编的蝈蝈笼,父亲和哥哥带来的满满一包裹“家的味道”……
这一切,如同最和煦的阳光,一点点驱散了她灵魂深处从现代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与孤寂。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被一种坚实而绵密的爱,稳稳地托住。
休养期满,林月辞重新回到了玄剑门规律而充满活力的习武生活中。
每日天光未亮,清越的晨钟便划破青云山的寂静。林月辞与师兄师姐们一同在演武场列队,迎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吐纳调息,演练《玄元心法》。初时,她还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内力运转再次出错,但身体的本能记忆远比她想象的牢固,内息在经脉中温顺流转,带来融融暖意。
早课之后,便是剑法练习。
“月辞,看好了!”四师姐苏晓身形一展,手中长剑如灵蛇出洞,点、刺、撩、抹,将一套入门级的“清风剑法”使得飒沓淋漓,边演练边讲解要点,“气随剑走,意在剑先,手腕要活,步伐要稳!”
林月辞凝神细看,随即依样画瓢。起初动作还有些生涩,但属于原身的肌肉记忆很快被唤醒,一招一式渐渐有了模样。苏晓在一旁不时出声纠正:“手腕再沉三分!”“转身时腰腹发力!”
练到额角见汗时,三师兄陈默往往会笑嘻嘻地凑过来,递上水囊,或者故意用些俏皮话逗她:“小师妹,你这招‘风拂柳’使得,不像拂柳,倒像砍柴咯!”引得林月辞嗔怪地追着他打,笑声在清晨的山谷间回荡。
午后的时光,有时是跟随大师兄赵衡修习更为精妙的“流云步法”。大师兄教得极有耐心,将复杂的步法拆解,一遍遍示范。林月辞摔了无数次,膝盖磕青了,手掌磨破了,但每次咬牙爬起来,都能看到大师兄鼓励的眼神,和适时递过来的一块干净布巾或一瓶活血散瘀的药膏。
“步法之要,在于契合天地呼吸,身随意动,如云飘荡。”大师兄的话语不多,却总能点醒关键。当她终于能勉强踏出完整一套步法,虽远不及大师兄那般行云流水,却也感受到了身法的明显轻灵时,那份由衷的喜悦,是过去在电脑前完成任何一个项目都无法比拟的。
偶尔,五师姐柳烟儿会拉上她,跑到后山僻静处,偷偷分享她新调的花露或者新研究的点心,两人靠着古松,看云卷云舒,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柳烟儿心思灵巧,除了武功,对医理、香道、厨艺都颇有涉猎,总能让林月辞接触到许多新奇有趣的事物。
晚膳后,弟子们或在房中打坐练气,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探讨武学疑难。林月辞常常和几位师兄师姐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听他们讲述江湖见闻,或是听大师兄解读武功心法的精微之处。月色如水,洒在众人年轻而专注的脸庞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和一种名为“同门”的温情。
这样的日子,辛苦,却无比充实。每一天,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强韧,内力更加凝实,剑法更加纯熟。汗水浸透衣衫,换来的是切实的成长和进步。
更重要的是,她不再感到孤独。
练功时有关怀备至的指导,疲惫时有递到手边的温水,闲暇时有可以谈天说地的伙伴。这里没有KPI,没有永无止境的加班,没有催婚催生的压力,只有对武道的追求和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真挚的情谊。
她渐渐不再去回想那个冰冷喧嚣的现代都市,不再去思索那场猝死背后的意义。那个名为“林月辞”的、疲惫而孤独的灵魂,似乎正被青云山的云雾、玄剑门的剑气,以及师兄师姐们的欢声笑语,一点点洗涤、滋养,最终悄然融入了这个名为“林月辞”的少女身体里。
她开始真正享受挥剑时的破风声,享受内力增长带来的充盈感,享受与同伴们并肩努力、互相扶持的每一天。
这种脚踏实地的进步,这种被温暖包围的幸福感,让她由衷觉得——
能来到这里,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