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湘西,雨下得像一层抹不开的黑油,黏腻阴冷。
黑色的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艰难地蠕动。我死死盯着挡风玻璃,
雨刮器发出“刮擦、刮擦”的单调声响,像极了某种软骨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
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忽明忽暗,导航软件的蓝色箭头在十分钟前就已经不动了,
只剩下一行冰冷的提示:GPS信号丢失。“该死。”我低声咒骂,掌心全是冷汗。
我是来找林婉的。我们是一所大学的同班,已经是大四最后一年了,
我想等着答辩完后便向林婉表明心意,但她现在却失踪了。一周前,林婉兴冲冲地告诉我,
自己在做关于“濒危非遗傀儡戏”的毕业论文时,在一本县志上看到了这个地方。
据说在这个叫“千丝村”的地方,保留着一种“人偶戏”名叫“千丝戏”。我当时劝过她,
这种在地图上都要放大到极致才能看到的荒村,通常不是民风淳朴的世外桃源。
林婉执意前往,到达当天她给我发了微信语音:“你不知道,这些人偶太美了。它们的眼神,
就和活的一样......”今天早上,我收到了林婉最后一条语音,
之后电话和微信一直无人接听:“我打算留在长生班了,
原来人也可以如此美丽......”她的声音好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长生班”是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心里升起,想到一些邪教和绑架的新闻,尤其是这样一个偏远的山村。
想到种种危险,我等不了二十四小时报警了,即刻开车前往。车灯刺破雨幕,半夜时分,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是一座木制的牌楼,
经年累月的雨水把它侵蚀成了黑褐色,上面缠绕着暗红色的布条,在风雨中狂乱舞动,
像极了无数条长舌。牌楼下立着一块石碑,字迹被青苔填满,我下车用强光手电照去,
隐约辨认出三个字:千丝村。(一)那雨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倒像是从死人的坟头土里渗出来的,带着一股子腥湿的凉气。我裹紧了风衣,
皮鞋踩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泥水也是黑油油的。千丝村不大,四面环山,
像口棺材被群山死死钉在地上。建筑多是吊脚楼,木头因为常年潮湿,发黑发霉,
散发着一种腐烂木质与廉价脂粉混合的怪味。此时已是深夜,镇上却没一家关门,
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白纸灯笼。灯笼里的火苗泛着淡绿色,许是为了省油掺了磷。
我来到一户门口,门前忽明忽暗的灯箱写着[千丝旅馆]。这是一幢钢筋水泥的筒子楼,
在周围一圈木制吊脚楼中非常扎眼,是格格不入的现代文明遗迹。开门的是个驼背老头,
半张脸像是被火烧过,皮肉虬结。“住店?”老头声音像拉风箱。“住店,还要打听个人。
”我递过去两张百元现金,笃定电子支付一定没有在这里普及。老头盯着钱,
并没有伸手去接。我又把手机上林婉的照片递给他看。老头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
同时把我引上二楼,“她在长生班,现在关门你进不去了。”外面死一般的黑夜被暴雨包裹,
今晚是不能出去了。我只能祈祷白天尽快来临。房间阴冷,被褥湿得能拧出水。
我根本睡不着,不仅是因为担心林婉,更因为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的香味。
那是上好的老檀香,却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腥臭。子夜时分,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锣响。
“锵——!”紧接着,是一阵高亢凄厉的唱腔,划破了死寂的雨夜。我心头一跳,
推开窗户缝向外看去。只见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座戏台。
戏台四周挂满了招魂幡,台上没有乐师,没有锣鼓手,却凭空响着吹打声。戏台中央,
立着一个红衣旦角,暴雨好像并没有浸湿她的戏服。那旦角身段极软,水袖一甩,似云出岫。
她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像是当地的方言,声音又尖又细,不像从喉咙里发出的,
倒像是两块骨头在摩擦。我看得入神,不仅是因为这戏诡异,更是因为那旦角的动作。
太精准了。每一次抬手,每一次顿足,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看不出有任何呼吸的起伏,
和肌肉的颤抖。突然,那唱词戛然而止。戏台上的红衣旦角猛地停住,背对着我。下一秒,
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咔、咔、咔。”伴随着生硬的关节摩擦声,
旦角的身体纹丝不动,脖子却开始向后旋转。
九十度、一百二十度、一百八十度……那是活人绝对做不到的角度。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就这样正对着二楼窗口的我。那脸上画着浓艳的妆容,两腮殷红如血,
嘴角勾起一个极度夸张的弧度,似笑非笑,眼眶里黑洞洞的,没有眼白,只有两点幽绿的光。
她看见我了。我猛地关上窗户,背靠着墙大口喘气。就在窗户合上的瞬间,
他似乎听到窗外贴着玻璃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郎君,你怎么不看奴家了?
”我赶紧把房门也上了锁,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心跳越来越快,直至耳中完全被心跳声占据,
竟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二)第二天一早,雨停了,雾气却更重。我下楼时,
老头正在擦拭柜台上的神龛。神龛里供的不是财神,也不是关公,
而是一个只有巴掌大的木偶头颅,那木偶五官模糊,却透着股邪气。“昨晚唱戏的是谁?
”我问。老头手里的抹布一顿,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我:“你听岔了吧?千丝村的规矩,
唱戏只在白天,死人才在半夜听戏。你若听到了,那是你阳气低,撞了阴。
”或许这是唯一的可能吧,可是那感觉太真实了,想起来脖子后边还是升起冰冷的凉意。
“来吃早餐吧。”老头用命令式的语气对我说。上来的是一份烧饼,里边夹着腊肉。
那腊肉不知是何年何月,老的已经发黑了,脂肪部分却是油光发亮。
想到昨晚我没有丝毫胃口,只想立刻找到林婉离开这个地方。“我要去长生班。
”我没理会他的命令,直截了当。听到“长生班”三个字,
大堂里几个吃早饭的客人动作齐齐一僵,整个客栈瞬间死一般寂静。“往西走,
村子的尽头就是。”老头冷冷丢下一句。顺着指引,我穿过几条阴暗的巷弄,
来到了一座破败的古宅前。这里便是长生班。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桐油味,
夹杂着那种熟悉的檀香。院子里堆满了木料,大多是黑色的阴沉木,
这种木头长在地下千年不腐,阴气极重。“你是谁?”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
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干瘦老太婆坐在太师椅上,并没有朝我看,好像是瞎了。
她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刻刀,正在削一根大腿骨形状的木头。这便是班主。
“我是林婉的同学,我也是来采风的。”我撒了个谎,目光却在院子里四处打量。
老太婆墨镜后的脸抽动了一下,似乎在笑:“林**啊……她可是个好苗子,手巧,心细。
她说这里的人偶比人美,便留下来陪我的阿秀了。”“阿秀是谁?
”“阿秀啊……”老太婆语气变得温柔得令人发指,她指了指屋内阴暗的角落,
“那是我的心肝,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偶。”我顺着视线看去,瞳孔骤然收缩。在那阴影里,
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昨晚那件红嫁衣,皮肤白皙细腻,泛着象牙般的光泽。她低着头,
手里拿着一把梳子,正在梳理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
如果不是她的一只手腕上露出了木质的球形关节,我绝对会以为那是一个活人。
“这就是阿秀?”我走近几步,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你可以摸摸她。
”老太婆的声音充满了诱惑。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阿秀的脸颊。冰凉,滑腻。不像木头,
倒像是……刚刚死去的尸体。而且,在指尖按压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