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并非穿透窗帘，而是被窗帘精准地调控至一个最适宜唤醒的柔和光度。室内的恒温系统在背景音里维持着一种近乎虚无的低鸣，空气带着被过滤后的、微凉的清新。这就是“无声之境”小区的清晨。

江疏凛在智能管家温和的语音提示中睁开眼，分秒不差。

“早上好，疏凛。今日室外气温25摄氏度，空气质量优。您的睡眠质量评分为92分，情绪基线稳定。请按时服用晨间营养剂。”

她的目光掠过房间里那些线条流畅、价格不菲的智能设备，它们沉默地运转，维系着她生活的每一寸轨迹。

没有回应，她只是习以为常地坐起身，像完成一个演练过千百遍的动作。

梳妆台上，一小杯清水和一枚浅蓝色的药片早已备好。

——索拉非（SolaFine）。

标签上写着“情绪稳定维生素”。

她拈起药片，就着清水服下。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涩味在舌尖短暂停留，随即被水流冲散。

很快，一股熟悉的、温和的麻木感便会从胸腔深处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海绵，吸走所有可能起伏的波澜，将她的情绪熨烫得平整光滑。她称之为“进入状态”。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程序化的完美流程：精准到分钟的洗漱、一套能最大化优化身体机能又绝不至于令人疲惫的晨间瑜伽、一份由营养师根据她最新体测数据调配的早餐。

母亲已经坐在餐桌对面，浏览着面前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江疏凛昨日各项生理数据和行为分析报告。

“早，妈妈。”

“早，疏凛。”江母抬起头，笑容得体，眼神却像在审视一件杰出的作品，“数据显示你昨晚深睡周期很理想。今天顾家的孩子会转来你们班，记得多照顾一下新同学。”

“好的，妈妈。”江疏凛应道，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熟练地使用着刀叉，咀嚼着健康却寡味的食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疲惫，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源于这种日复一日的、无懈可击的“正确”。

她像一只被搁在丝绒衬里的精密仪器，每一个齿轮的转动都早已被设定好。

偶尔，她会感到胸腔里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空洞在无声叫嚣，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很快就被索拉非带来的平静湖面所吞没。

去学校的路同样安静得不真实。小区里绿植葱郁，景观别致，偶尔遇到的居民都衣着光鲜，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彼此点头致意，却从不停下寒暄。

新同学是在第一节课被班主任带来的。

“同学们，这位是顾夜烬同学，从今天起加入我们集体。”

站在讲台上的少年，身材高瘦，脸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白，仿佛很久未见充足的阳光。

他穿着和大家一样的定制校服，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没有抬头看任何人，视线低垂，落在前排某张桌子的桌角，手指下意识地蜷缩着。

“顾同学之前身体不太好，一直在休养，大家要多帮助他适应新环境。”老师的介绍轻描淡写，“疏凛，你是班长，就由你来主要负责吧。”

江疏凛站起身：“好的，老师。欢迎你，顾夜烬同学。”她走上前，试图引导他去空座位。

就在她靠近的瞬间，讲台上方一个用于全息投影的设备或许是因为线路接触不良，突然发出“啪”一声轻微的爆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不在意地低下头。

除了顾夜烬。

他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一颤，肩膀瞬间绷紧，几乎是一种防御性的姿态。

他倏地抬起头，眼神里掠过一丝清晰的惊惶，如同受惊的鹿，快速而警惕地扫过发出声响的地方，然后又迅速垂下，掩饰性地推了一下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

那眼神短暂地撞上了江疏凛的。江疏凛的心跳，在那个瞬间，漏跳了一拍。

不是出于少女的悸动，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她在那种惊惶和警惕里，看到了一种久违的、鲜活的、属于“不正常”的东西。

她完美的笑容未有丝毫改变，声音依旧平稳：“只是设备故障，没关系。你的座位在那边。”她指引他过去。

顾夜烬没有道谢，沉默地跟着，周身散发着一种“请勿靠近”的疏离感。

江疏凛回到座位，指尖无意识地在摊开的书页上摩挲了一下。她感到，那枚名为索拉非的药片所带来的平静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