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十七拍

心跳十七拍

主角:林晚沈叙白
作者:猫猫雅婷

心跳十七拍第1章

更新时间:2025-08-20

新学期开学摸底考,我手忙脚乱打翻试卷。

年级第一的沈叙白弯腰帮我拾起,指尖相触的瞬间教室忽然安静。

他衬衫领口蹭了道粉笔灰,身上有干净的皂角香。

放学时我发现他靠在单车棚柱子上:“林晚,你数学最后大题辅助线画错了。”

夕阳把他睫毛染成金色,也落进我攥着书包带的手心。

——原来优等生也会记得普通女生的名字。

九月,暑气未消,空气里还固执地黏着夏末的燥热,却又被清晨涌入教室的风搅动,掺进一点微凉的、属于新学期的陌生气息。

阳光透过窗外高大的樟树,筛下细碎跳跃的光斑,落在林晚摊开的英语课本上,像撒了一把晃动的碎金。

她盯着那些光点,有些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微微发涩的触感,像她此刻的心情。

高二(三)班的教室嗡嗡作响,是暑假后遗症和开学综合症交织的喧哗。

桌椅挪动的声音、久别重逢的嬉笑打闹、假期见闻的夸张讲述,还有角落里某个男生模仿游戏人物大招音效的怪叫,汇成一股躁动的洪流,冲撞着教室的四壁。

空气里浮动着新书本特有的油墨味儿,混杂着少年人蓬勃的汗意和窗外隐约飘来的青草气。

林晚坐在靠窗第四排的位置,一个不前不后、不偏不倚的所在。

她算不上漂亮得惊人,只是眉眼干净,皮肤白皙,带着一种山间溪水般的清冽。

此刻她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细软的碎发垂落下来,在课本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陌生的英文单词上,但周围的喧嚣像无数只小手,轻轻拉扯着她的思绪。

她习惯性地用指尖卷着垂落肩头的一缕发丝,绕紧,又松开,再绕紧,无端地循环着这个小小的动作。

“哎,林晚!”

后桌的女生周晓晓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刚结束假期特有的兴奋,“听说了没?这次开学摸底考,难度据说变态级!尤其是数学,老张亲自放话,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周晓晓圆圆的脸皱成一团,做出个夸张的苦瓜表情。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卷着头发的手指停住了。

数学,正是她最不擅长的那一科。假期里虽然也象征性地翻了翻书,但此刻脑子里空空如也,那些公式定理仿佛隔着厚厚的毛玻璃,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细小的藤蔓,悄然爬上心头。她勉强对周晓晓扯出一个笑容:

“是吗……那完了。”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那片喧嚣的声浪似乎奇异的被某种力量压下去一截,仿佛有人拧动了无形的音量旋钮。

一种微妙的、带着审视与好奇的寂静,如同投入水面的涟漪,迅速向四周扩散开。

林晚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颀长的身影挡住了一瞬。他逆着光走进来,步伐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闲适的从容。

裁剪合身的白色校服衬衫,熨帖地勾勒出少年清瘦挺拔的肩线,领口的扣子随意地解开了一颗,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随着他走近,光线重新落在他身上,照亮了一张过分好看的脸。

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流畅利落,唇色是那种健康自然的淡红。

教室里的议论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低了下去,只剩下一些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惊叹和窃窃私语。

“沈叙白……他居然在我们班?”

“废话,年级第一当然在最好的班!”

“啧,真人比传说中还……”

“嘘!小声点!”

沈叙白,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林晚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那个永远高悬在年级红榜最顶端、名字后面跟着一串令人望尘莫及分数的名字。

那个被无数老师挂在嘴边、被无数同学仰望和议论的名字。

此刻,竟然活生生地、带着一身干净又疏离的气息,走进了她的教室,并且,径直走向了她斜前方、靠窗第三排那个一直空着的座位。

林晚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擂鼓般急促地撞在胸腔上,咚咚作响。

她慌忙低下头,视线死死地钉在英语课本的单词表上,仿佛那几个字母是救命的稻草。

可眼角的余光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悄悄追随着那个身影。

她看见他把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没有任何花哨装饰的黑色皮质书包随意地甩在桌斗里,动作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利落。

然后他拉开椅子坐下,长腿似乎有些伸展不开,微微屈着。

他单手支着下颌,目光投向窗外那棵老樟树,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流畅。

他似乎完全屏蔽了周围那些聚焦在他身上的、或好奇或倾慕的目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晚悄悄地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阵突如其来的悸动。

她甚至能闻到空气里,似乎真的有一缕极淡的、干净的、阳光晒过棉布般的皂角清香,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让她微微晃神。

“好,安静!”班主任老张夹着厚厚的教案和试卷,踩着上课**准时出现在门口,他那标志性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唰”地一下剪断了教室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嘈杂。

他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在沈叙白身上停顿了半秒,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新学期新气象,别的废话不多说,”老张把一叠试卷重重拍在讲台上,激起一小片粉笔灰。

“摸底考试,现在开始。数学,两节课时间。课代表,上来发卷子!”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和低低的哀嚎。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那因为沈旭白产生的隐秘悸动,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淹没。

数学!她最薄弱的堡垒!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心瞬间变得冰凉潮湿。

试卷像带着审判意味的白色浪潮,从前排向后传递。

拿到试卷的那一刻,林晚只觉得眼前发花。

那些复杂的几何图形和冗长的代数符号,像无数只张牙舞爪的小虫,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纸面,让她头皮一阵发麻。

她强迫自己拿起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却迟迟落不下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蚕食桑叶,清晰得令人心慌。

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的咳嗽,或者椅子腿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都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重重敲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粘稠的糖浆缓慢流淌。

林晚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后背的校服衬衫也微微濡湿,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黏腻的不适感。

她的思路在某个几何证明题上彻底卡死,画了几次辅助线都感觉不对劲,草稿纸上涂满了凌乱的线条,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

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她盯着那道几何题,眉头紧锁,几乎要把试卷看穿的时候,讲台上传来老张毫无波澜的声音:“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没做完的抓紧,做完了的仔细检查。”

十五分钟!

林晚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把。

巨大的慌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

她手忙脚乱地翻动着试卷,想要跳过这道该死的几何题,先去攻克后面相对容易的题目。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动作也变得笨拙失控。

“哗啦——”

一声突兀又刺耳的脆响,打破了考场里令人窒息的安静。

林晚只觉得手肘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紧接着,她桌角那几张写满了凌乱演算的草稿纸,连同她那份只做了一半的数学试卷,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却又带着某种绝望的慢动作,打着旋儿飞了出去,散落一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教室里所有的目光,带着惊讶、好奇、同情,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林晚的脸“腾”地一下烧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皮肤。

她僵在座位上,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无措和羞耻。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沉重又急促,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声响。

完了。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无限放大,带着冰冷的回音。

就在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的时候,斜前方靠窗的位置,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轻微的“刺啦”声。

林晚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无助感抬起头。

那个原本支着下巴、似乎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身影动了。

沈叙白微微侧过身,目光淡淡地扫过地上那几片狼藉的白色纸页。

他没有看林晚,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被打扰的不耐烦。

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弯下腰,修长干净的手指伸向离他脚边最近的那张试卷。

教室里静得可怕。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风也似乎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沈叙白的身影,看着他俯下身时,白色衬衫的后领处,清晰地蹭上了一道讲台边缘掉落的、醒目的白色粉笔灰。

林晚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撞击着胸腔。

她下意识地也慌忙弯下腰去,想要捡拾离自己近一些的草稿纸,试图挽回一点狼狈。

两人的手,几乎同时伸向地上最后一张飘得稍远的草稿纸。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少年特有的骨节分明的触感。

她的指尖温热,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在混乱的纸页间,在那片被无数目光聚焦的、令人窒息的地板上,两个指尖猝不及防地、轻轻碰在了一起。

那触感微凉,带着一丝干燥的、属于纸张的纹理感,却又奇异地像带着微弱的电流,瞬间从相触的那一小片皮肤窜了上来。

“嗡——”

林晚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

她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动作仓促得近乎狼狈。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

她慌乱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刚刚被触碰到的指尖,仿佛那里烙印着一个看不见的印记,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

沈叙白似乎也顿了一下,动作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滞。他抬起了眼。

就在林晚慌乱地低着头,视线无处安放,只能死死盯着自己发烫的指尖时,迫使她再次抬起了头。

仿佛慢镜头一般,她的目光撞进了另一双眼睛里。

沈叙白恰好直起身,手里拿着捡起的最后一张草稿纸。

他微微偏着头,目光从手中的纸张上抬起,越过那短短的、不足一米的距离,毫无预兆地、平静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一刻,教室、试卷、周围所有凝固的视线、老张严肃的面孔……一切都模糊褪色,成了背景板里无关紧要的噪点。

窗外,西斜的太阳正奋力燃烧着它一天中最后的热情。

林晚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倒抽一口气的声音,细微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那光芒太过灼目,太过直接,带着一种近乎神启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刺穿了她的慌乱和羞赧,直抵灵魂深处某个从未被触及的角落。

心脏,在那双被夕阳染成金色的眼眸的注视下,清晰地、重重地,漏跳了一拍。

沈叙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或许更短。

那双被阳光点燃的深眸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被打扰的厌烦,也没有刻意的安抚。

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点探究的平静,像在观察一件陌生的、但还算有趣的事物。

随即,他收回视线,将手中那张皱巴巴的草稿纸,连同他捡起的其他试卷,动作轻缓地、整齐地叠放在林晚的桌角边缘,避免碰到她散在桌上的文具。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姿势依旧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松弛,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韵律的、几不可闻的嗒嗒声。

他甚至没有再看林晚一眼,目光又投向了窗外,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不过是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微尘。

林晚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

脸颊滚烫的热度非但没有褪去,反而因为那短暂的对视而烧得更旺,一直蔓延到脖颈深处。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垂在发烫。

她死死地盯着桌角那叠被沈叙白整理好的试卷和草稿纸,纸张的边缘被压得平整,与她之前散乱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干净利落的动作,和他衬衫领口那道突兀的粉笔灰痕,奇异地重叠在她的脑海里。

“咳!”讲台上,老张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抓紧时间!继续答题!”

这声音像一记重锤,猛地将林晚从失神的状态中砸醒。

她猛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抓起笔,指尖冰凉,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笔尖落在试卷上,却无论如何也写不出一个字,只在空白处留下一个小小的、无意义的墨点。

那道几何证明题的图形在她眼前扭曲、晃动,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刚刚那短暂的对视和指尖的触感,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那剩余的十五分钟,对林晚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机械地划动着笔尖,却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混乱的空中飘荡。

唯一清晰的锚点,就是桌角那叠被整理过的试卷,和视网膜上残留的那片被夕阳熔炼的金色。

下课**终于尖锐地撕裂了教室里的沉闷。

“停笔!最后排的同学,把试卷从后往前收上来!”

老张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严厉。

教室里瞬间活了过来,桌椅板凳的碰撞声、交头接耳的议论声、解脱般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

林晚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刚刚从溺水的边缘挣扎上岸,浑身脱力。

她慢吞吞地收拾着笔袋,动作有些迟钝,像是在梦游。

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小心翼翼,再次飘向斜前方靠窗的位置。

沈叙白已经站起身。

他单肩挎着那个黑色的皮质书包,书包带随意地搭在肩上,衬得他的肩膀线条更加利落。

他似乎正微微侧着头,和后桌一个男生低声说着什么,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点玩味的笑意。

那笑容很淡,却奇异地冲淡了他身上那种疏离的清冷感,透出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漫不经心的活力。

他一边说话,一边习惯性地用右手拇指和食指灵活地转动着一支黑色的钢笔,那支笔在他修长的指间翻飞,像一个被驯服的小小精灵,划出流畅而稳定的银色弧线,看得人眼花缭乱。

林晚的心跳,在那灵巧的转笔动作中,又悄然漏跳了一拍。

她迅速收回目光,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整理着桌面上其实已经收拾好的书本。

指尖拂过那叠被他整理过的试卷,那微凉的、带着纸张纹理的触感仿佛再次从指尖传来。

教室里的人流开始向门口涌动。林晚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抱着书包,低着头,快步走出教室门。

走廊里依旧喧嚣,刚放学的少年们像放出闸门的溪流,奔涌着冲向楼梯口。

林晚随着人流慢慢走着,脚步有些虚浮。

夕阳的光线已经由浓烈的金红转为一种更加柔和的、带着暖意的橘黄,斜斜地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整个空间都染上了一层怀旧的暖色调。

她下意识地走向教学楼侧后方那个有些偏僻的单车棚。

离她的车子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林晚的脚步倏地顿住了。

心跳,毫无征兆地再次擂响。

就在她停放自行车的那根粗壮的墨绿色水泥柱子旁,一个颀长的身影随意地斜倚着。

一只脚微微屈起,鞋尖轻轻点着地面。他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正低头专注地看着。

是沈叙白。

林晚只觉得呼吸一窒,血液似乎再次涌向了脸颊。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脑海。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转身,想逃离这个让她心跳失序的意外场景。

然而,就在她犹豫的瞬间,倚在柱子上的少年仿佛有所感应,抬起了头。

林晚僵在原地,抱着书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书包带粗糙的纹理硌着手心,带来一点清晰的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丝锚定的实感。

沈叙白看着她,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感到意外。

他站直了身体,不再倚靠柱子。然后,他朝着她的方向,随意地迈了两步,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恰好能让她听清说话又不会感到过分压迫的距离。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质感,却又奇异地糅合着一种懒洋洋的、仿佛刚睡醒般的调子,清晰地穿透了傍晚有些慵懒的空气,落在林晚的耳中:

“林晚。”

两个字。

清晰,准确,没有任何犹疑。

林晚的瞳孔猛地一缩,抱着书包的手臂骤然收紧。那粗糙的书包带更深地勒进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细微的震颤。

他……知道她的名字?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

沈叙白似乎并没有期待她的回答。

他看着她震惊的表情,那双深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促狭的笑意,快得让人几乎无法捕捉。

他扬了扬手中拿着的东西——林晚这才看清,那正是她那份只做了一半、最后还被她失手打飞的数学摸底试卷。

试卷的折痕处,还残留着她慌乱时不小心蹭上的、模糊的墨迹。

“你数学最后那道大题,”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目光却落在试卷上某个位置,“辅助线画错了。”

他的声音不高,在傍晚单车棚略显空旷的空间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和穿透力。

“辅助线画错了。”

这五个字,像五颗小小的冰雹,带着凉意,精准地砸在林晚混沌发热的神经上。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还紧紧抱在胸前的书包,仿佛那试卷就藏在里面,而沈叙白已经透过帆布看到了她那个致命的错误。

她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书包带死死地攥在了手心,粗糙的帆布边缘深深勒进柔软的掌心,留下清晰的红痕。

“你数学最后那道大题,辅助线画错了。”

沈叙白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晚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

沈叙白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应。他随手将那份承载着林晚狼狈的试卷对折了一下,动作随意得像是在处理一张无关紧要的草稿纸。

然后,他迈开长腿,朝着林晚的方向又走近了两步。

林晚的心跳瞬间飙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下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他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

近得林晚能清晰地看到他白色衬衫领口那道尚未拂去的、醒目的粉笔灰痕。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没有预想中的嘲讽或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只是微微倾身,动作自然而随意。

然后,林晚感觉自己的书包带被一股很轻的力道拂过——那份被对折的试卷,被他轻轻地、稳稳地塞进了她书包敞开的侧袋里。

帆布侧袋的边缘擦过她的手背,带着一点摩擦的微痒。

“这样画,”沈叙白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林晚的耳侧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少年嗓音特有的清越质感,像微凉的溪水滑过鹅卵石,

“连接AC和BD的交点O,再延长EO交AB于F。利用相似三角形,面积比就出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右手食指,就着林晚书包侧袋里露出的那份试卷的一角,在空气中虚虚地、流畅地划了两道线。

他的指尖修长干净,在夕阳的余晖下划出利落的轨迹。

林晚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她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聚焦在那根在空气中划动的手指上,聚焦在那低沉而清晰的讲解上。

那些困扰她许久的点、线、面,那些混乱的比例关系,在他寥寥数语和几个简单的动作示意下,竟然豁然开朗!

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震动瞬间席卷了她,混合着巨大的羞赧和被点破错误的窘迫,让她脸颊刚刚退下去的热度又猛地烧了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滚烫。

“懂了吗?”沈叙白停下了手指的比划,抬眼看向她。

林晚被那目光烫得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慌忙点头,幅度大得像是要把脖子折断。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慌乱地垂落,只盯着他衬衫领口那道顽固的粉笔灰。

沈叙白看着她几乎要埋进胸口的脑袋和红得滴血的耳垂,唇角似乎又向上弯了一下,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再次浮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却又并不令人讨厌的玩味。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直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目光似乎在她紧攥着书包带、指节发白的手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然后,他转过身,单肩挎着他的黑色书包,迈开长腿,径直朝着单车棚的另一端走去。

林晚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点穴的石像。晚风穿过单车棚,吹拂起她颊边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却丝毫无法缓解她脸上和心头的滚烫。

他动作利落地打开车锁,长腿一跨便坐了上去,动作流畅而帅气。

就在他蹬动脚踏,即将汇入校门外放学的人流车流之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了一下,侧过头,朝着林晚的方向再次望了过来。

他的目光穿过不算短的距离,再次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这一次,他脸上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不再那么飘忽,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明朗而肆意的神采,清晰地落进林晚的眼底。

林晚的心跳在那笑容里再次失控地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像被那目光烫到一般,猛地低下头,视线慌乱地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等她再次鼓起勇气抬起头时,只来得及捕捉到那个穿着白色校服衬衫的背影,蹬着那辆黑色的山地车,汇入了校门外喧嚣的车水马龙之中。

单车棚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铁皮顶棚发出的细微呜咽声,还有林晚自己那如同擂鼓般、尚未平息的心跳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一直死死攥着书包带的手指。

掌心被粗糙的帆布边缘勒出了几道深深的红痕,边缘甚至微微泛白,带着清晰的刺痛感。

她摊开手掌,低头看去。

仿佛刚才那个被夕阳熔炼的身影,真的将一缕带着他气息的阳光,遗落在了她的手里。

林晚怔怔地看着掌心那片跳跃的光斑,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那虚无的温度。

良久,她才像大梦初醒般,动作迟缓地拉开了书包侧袋的拉链。

那张被沈叙白对折起来的数学试卷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来,展开。目光直接落向最后那道让她一败涂地的几何大题。她之前画的那条歪歪扭扭、走向错误的辅助线旁边,赫然多了一道用铅笔虚虚勾勒出的、极其干净利落的直线!

那道线,清晰地连接着他刚才在空气中比划的那两个点,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劈开了她思维里所有的混沌迷雾,指向了唯一正确的方向。

林晚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道铅笔的痕迹,指尖传来纸张微凉的触感和铅笔石墨特有的滑腻感。

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拢手指,将那份试卷重新叠好,珍而重之地放回书包的最里层,紧贴着那本她翻得起了毛边的、最喜欢的诗集。

然后,她推着自己那辆漆面斑驳的浅蓝色自行车,走出了单车棚。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片滚烫的、混杂着巨大羞耻、莫名悸动和一种奇异领悟的复杂情绪。

人行道上放学的学生依旧熙熙攘攘,嬉笑声、打闹声、自行车的**交织成一片。林晚推着车,慢慢地走着。

她抬起头,望向天边。太阳已经沉下去大半,只留下小半个燃烧着的圆,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无比壮丽的、由深橘到绛紫再到幽蓝的渐变色,像打翻了的巨大调色盘。瑰丽的云霞层层叠叠,铺满了天际。

林晚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隔着薄薄的校服衬衫和皮肤,那颗年轻的心脏,还在胸腔里有力地、急促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咚。咚。咚。

原来,太阳落山前的光,真的可以带着重量,沉甸甸地落进一个人的手心里。

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傍晚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气息涌入肺腑。

她握紧了自行车的车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唯一清晰得如同烙印在耳膜上的,是那两个字。

“林晚。”

周一清晨的教室,空气里还残留着周末的松散气息。

林晚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教室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飞快地扫向斜前方靠窗的位置。

沈叙白已经在了。他依旧是那副闲适的姿态,单肩挎包随意地甩在桌斗里,一只手支着下巴,目光投向窗外那棵老樟树刚刚抽出的嫩绿新芽。

林晚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两拍。她迅速收回目光,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匆忙,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

然而,“林晚”这两个字带来的回响,并未因新一周的开始而平息,反而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在不断扩大。

第一堂是语文课。老师正**澎湃地分析着《赤壁赋》中“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意境。

林晚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将那些深奥的哲理塞进脑子里。就在这时,老师抛出一个问题:“苏轼在此处抒发了怎样的宇宙观和人生观?”

教室里一片静默。林晚习惯性地低下头,假装在书本上寻找答案,这是她躲避课堂提问的惯用伎俩。

“沈叙白,你来说说看。”老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期待。

林晚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飘过去。

只见沈叙白慢悠悠地放下支着下巴的手,坐直了身体。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淡淡的、仿佛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教室:

“这是一种既宏大又渺小的辩证观。意识到自身在宇宙中的短暂与渺小,却并未陷入虚无,反而在清风明月、江上水波的自然永恒之美中,找到了精神的寄托和超越个体局限的可能。

这既是对生命有限的清醒认知,也是对精神自由的执着追求。”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逻辑清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声音里没有刻意的炫耀,只有一种沉静的笃定。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微微移动的薄唇和专注的眼眸上,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也因思考而闪烁着微光。

当他提到“清风明月”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窗外,那瞬间的神采,仿佛真的捕捉到了千年前苏轼眼中的那片天地。

林晚怔怔地看着。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她——那是面对真正的、触手可及的“优秀”时,一种近乎眩晕的距离感,却又混杂着一种隐秘的、被智慧光芒吸引的悸动。

下课铃响,沈叙白被几个男生围着讨论刚才的问题。

他背靠着窗台,长腿微屈,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偶尔简短地回应几句。

那笑容很淡。

那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般寻常。

林晚的心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下午的体育课,男生们打篮球。林晚和几个女生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休息。

她的目光,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片尘土飞扬的球场。

沈叙白也在场上。他显然不是最活跃的核心球员,球技也算不上顶尖,动作间甚至带着点他特有的慵懒感,跑动并不十分积极。

然而,当他偶尔接到传球,或者突破防守时,那瞬间爆发出的、带着点野性的专注力,却与他平时解题时的利落如出一辙。

一次漂亮的假动作晃过防守队员,他并未贪功,手腕一抖,球精准地传给位置更好的队友。

进球后,队友兴奋地冲过来想跟他击掌,他却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敷衍地碰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置身事外的懒散,慢悠悠地踱步回防。

那抹转瞬即逝的、带着点恣意的笑容,和他敷衍击掌时流露出的那种“纨绔子弟”般的随性,像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刺进林晚的眼底。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一种陌生的、混杂着好奇和一丝丝被吸引的慌乱情绪,悄然在心底滋生。

原来,他并非永远都是那个一丝不苟的优等生模样。

他解题时的锋芒,谈笑间的慵懒,球场上一闪而过的恣意,以及那份似乎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随性……这些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交织,形成一种复杂而独特的魅力,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去探究。

放学后,林晚照例磨蹭到最后才走。她推着自行车走向单车棚,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期待?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只是期待再看到那个倚在柱子旁的身影?

或者,只是期待那片被夕阳熔金镀亮的空间?

单车棚里空荡荡的,只有她浅蓝色的自行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

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像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林晚的心头。

很轻,却真实存在。她默默解锁,推车出来。

校门口依旧喧嚣,车水马龙。

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目光掠过一张张陌生的、年轻的面孔,最终停留在校门外不远处。

沈叙白并没有立刻骑车离开。

他正站在路边,长腿随意地支着他那辆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黑色山地车。一个穿着时髦、气质张扬的男生(林晚认出那是隔壁班有名的“公子哥”赵明轩)正搭着他的肩膀,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沈叙白微微侧着头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嘴角会勾起一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他修长的手指间,那支黑色的钢笔又在灵活地转动着,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像一道沉默的银色流光,无声地彰显着他内心的某种不羁或疏离。

她迅速低下头,蹬上自行车,汇入了放学的人流。

晚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吹起额前的碎发。她努力将那个在人群中转笔的身影甩在脑后,可“沈叙白”这三个字,却像带着某种魔力,在她心湖里反复沉浮、激荡,搅动起一圈圈越来越大的涟漪。

原来,当一个名字开始被反复咀嚼,当一个身影开始在目光中不自觉地追寻,当他的每一次出现、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开始牵动心跳的节奏——那份始于“漏掉一拍”的心悸,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名字的回响,从未停歇。它正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将那个角落里的普通女生,卷入一场名为“沈叙白”的、注定无法平静的青春湍流之中。

那份被沈叙白指出错误的数学试卷,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林晚的书包里烫了整整三天。

每次拉开拉链,瞥见那折痕处残留的、他虚划的铅笔印记,心跳就会不受控制地加快,混合着巨大的羞赧和一种隐秘的、被点醒的震动。

她尝试自己攻克那道题。翻开辅导书,对着类似的题型钻研,草稿纸涂满了一张又一张。

可每当思路卡在某个节点,眼前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沈叙白在单车棚空气中随意划出的那两道干净利落的线,和他低沉清晰的讲解:“连接AC和BD的交点O,再延长EO交AB于F……”

然后,她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思维框架就会瞬间崩塌,只剩下一种更深的挫败感——原来有些鸿沟,并非仅靠努力就能跨越。

“晚晚,你这两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午休时间,后桌的周晓晓探过头,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老盯着前面看,该不会是……”

她促狭地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林晚一下,下巴朝沈叙白空着的座位扬了扬。沈叙白刚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了。

林晚的脸“腾”地烧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变了调:“胡说什么!我…我是在想那道几何题!”

她手忙脚乱地把桌上摊开的数学试卷翻过来,盖住最后那道空白的几何大题。

“哦?哪道题能把我们林大才女愁成这样?”

周晓晓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

一把抽过试卷,“让我看看……咦?这不是摸底考最后那道变态题吗?听说全年级做对的没几个!”

她仔细看了看林晚空白的答题区和旁边涂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哇,你这辅助线画得……挺有艺术感嘛!”

周晓晓毫不客气地揶揄道。

林晚窘得想钻地缝:“别说了!我就是卡在这儿了,怎么画都不对。”

周晓晓咬着棒棒糖,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凑近林晚:“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现成的活题库就在咱们班!你干嘛不去问问他?”

她朝沈叙白空着的座位努了努嘴,“你看人家沈大学神,多平易近人,上次还帮你捡卷子呢!”

“平易近人?”

林晚差点被口水呛到,脑海里瞬间闪过沈叙白在人群中转笔时那份疏离,

在球场上敷衍击掌时的玩世不恭,还有面对赵明轩时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嘲讽。

这词跟他实在不搭边。

“别开玩笑了,他那么忙……”

“忙什么呀!我看他下课不是看窗外就是转笔,闲得很!”

周晓晓一副“我懂”的表情,继续怂恿,

“怕什么?问个题而已!你拿着卷子过去,就说‘沈同学,这道题我有点不明白,能请教一下吗?’

多自然!说不定人家看你虚心好学,还能对你刮目相看呢!”

她眨眨眼,一副“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的表情。

周晓晓的话像小鼓槌,一下下敲在林晚紧绷的心弦上。

问个题而已……真的只是问个题吗?

可那份试卷上残留的铅笔印记,像无声的召唤。

更重要的是,心底深处那个被“林晚”两个字唤醒的、名为“沈叙白”的魔咒,驱使着她想要靠近,哪怕只是借着问题的光。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的课间,教室里喧闹起来。

林晚捏着那份折痕明显的试卷,掌心汗涔涔的,几乎要把纸张浸透。

她深吸一口气,像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周晓晓鼓励的目光中,

僵硬地站起身,朝着斜前方靠窗的位置走去。

沈叙白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里灵活地转动着那支仿佛长在他指间的黑色钢笔。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

林晚在他座位旁停下,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那句在心底演练了无数遍的

“沈同学,能请教一道题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盖过了教室里所有的声音。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转身逃跑的时候,那流畅转动的钢笔倏地停住了。

沈叙白微微侧过头,抬起了眼。目光从指间静止的钢笔,缓缓移到了她因紧张而微微发白的脸上。

最后落在她手里紧攥着的、边缘都起了毛的试卷上。

那目光很平静,没有被打扰的不耐,也没有意外的惊讶,像一泓深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手足无措的模样。

“嗯?”他发出一个单音节的疑问,尾音带着点刚回神似的慵懒鼻音。

这声“嗯?”像打开了林晚喉咙的开关。

她几乎是闭着眼,把试卷往前一递,声音又细又急,带着明显的颤抖:“沈同学……这、这道几何题……我、我看了很久,还是不太懂……能、能不能麻烦你……”后面的话被巨大的羞赧吞没了。

沈叙白的视线落在她递过来的试卷上,停留的地方正是最后那道空白的大题。

他看到了旁边那条歪歪扭扭的辅助线,也看到了他自己在单车棚那天用铅笔虚虚画下的那道痕迹。

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从试卷移到林晚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上,又缓缓上移,对上她慌乱躲闪的眼睛。

那双深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就在林晚快要被这沉默的审视逼得窒息时,沈叙白伸出了手。

不是去接试卷,而是随手从他摊开的、一片空白的草稿本上撕下了一页干净的纸。

“坐。”他下巴朝自己旁边的空椅子随意一点,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让她坐下。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挪到那张空椅子上坐下,只敢坐半个**,身体绷得像根弦。

一股干净清冽的皂角香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阳光晒过的气息,无声地笼罩过来,让她呼吸又是一窒。

沈叙白把那张干净的草稿纸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拿起一支铅笔——不是他那支昂贵的钢笔,只是一支普通的HB铅笔。

他微微倾身,靠近了一些。

林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能清晰地看到他额前垂落的几缕碎发,和他微微抿起的、线条优美的薄唇。

铅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极轻的“沙沙”声。他没有看林晚,目光专注地落在草稿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平稳:

“你的思路没错,想利用面积比。但辅助线的落点,是关键。”

他一边说,一边用铅笔在纸上流畅地勾勒出原题的几何图形。

他的线条干净利落,比例精准,仿佛用尺规画过一般。“看这里,AC和BD的交点O,是核心枢纽。”

解题时的他,褪去了所有的慵懒和随性,只剩下一种纯粹而强大的、属于智慧本身的吸引力。

林晚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专注的神情和移动的笔尖牢牢攫住。

之前混乱的思绪,在他简洁清晰的讲解和笔下逐渐成型的清晰图示中,如同拨云见日。他不仅指出了正确的辅助线,更点破了为什么之前她的尝试行不通——她忽略了O点是两个关键对角线的交点,是比例转换的桥梁。

“所以,△AEO和△CFO相似,面积比等于相似比的平方,再通过中间桥梁转换,目标面积比就出来了。”

沈叙白落下最后一笔,一个清晰完整的证明过程跃然纸上。

他放下铅笔,抬眼看向林晚,

“懂了吗?”

那目光从专注的解题状态中抽离,重新落回她脸上,带着一丝询问。

林晚被那目光看得心头一跳,慌忙点头,这次是真的听懂了。

一种豁然开朗的明亮感充斥胸臆:“懂了!谢谢沈同学!”

声音里带着由衷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沈叙白看着她亮起来的眼睛和微微泛红的脸颊,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点笑意很淡。

“不客气。”他收回目光,视线扫过那张写满了解题过程的草稿纸,似乎犹豫了零点一秒。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林晚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拿起那张草稿纸,没有像处理废纸一样揉掉,而是将它对折了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像上次在单车棚塞试卷一样,递给了林晚。

“思路都在上面。”

林晚几乎是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那张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纸。

薄薄的纸张,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

“谢谢……”她再次小声地道谢,声音轻得像羽毛。

沈叙白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又投向窗外。

林晚捏着那张宝贵的草稿纸,心脏还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脚步有些虚浮。就在这时——

“叙白!”一个清亮又带着点自来熟的女声在教室门口响起。

林晚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女生,身材高挑,穿着剪裁合体的私立学校制服,栗色的长卷发精心打理过,妆容精致,气质明艳张扬。

她手里拎着一个印着知名奢侈品Logo的纸袋,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沈叙白,目光直接而大胆,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亲昵。

沈叙白转笔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向门口的女生。

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但林晚敏锐地捕捉到。

他眼中那份刚刚因解题而生的专注温和,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几乎看不出情绪的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你怎么来了?”沈叙白开口,声音比刚才给林晚讲题时低沉了几分,听不出喜怒。

“路过你们学校附近,想起你上次说想要的那套**版画具,正好看到了,就给你送过来。”女生笑着走进教室,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旁若无人地将纸袋放在沈叙白的桌角。

她的目光这时才仿佛刚注意到还僵在一旁的林晚,带着审视和一丝居高临下的好奇,在她身上和手里捏着的草稿纸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沈叙白脸上,笑容依旧明媚:“不打扰你教同学做题吧?”

林晚只觉得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又烧了起来,握着草稿纸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这个女生身上强大的气场和与沈叙白熟稔的态度,让她瞬间感到一种巨大的局促和渺小。

“嗯。”沈叙白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个精致的纸袋上停留。

那女生似乎对沈叙白冷淡的态度习以为常,也不在意,又笑着说:

“周末我哥生日派对,在老地方,记得来啊。

我爸还说好久没见你了呢。”

她语气里的熟稔和提及的“我爸”,都昭示着两人家庭背景的深度交集。

“看情况。”沈叙白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女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沈叙白明显不想多谈的样子,撇了撇嘴,留下一句

“那行,东西送到,我走啦!周末等你哦!”

便转身离开了,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教室里短暂的安静被重新响起的喧闹打破。林晚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她捏着那张草稿纸,像捏着一个烫手的秘密,对着沈叙白低低地又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周晓晓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兴奋地问:

“怎么样怎么样?学霸讲题是不是超帅?我看他都给你写草稿了!快给我看看!”

她伸手去拿那张纸。

林晚却下意识地把纸往怀里收了收,仿佛那是什么不能被窥探的珍宝。

刚才那个明艳张扬的女生,她熟稔的态度,提及的“派对”、“我爸”……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林晚刚刚因解题而豁然开朗的心湖。

她终于窥见了沈叙白世界的一角——那并非只有题海和夕阳单车棚,还有着她完全陌生的、带着精致logo和无形壁垒的另一个层面。

“借光”的借口之下,她似乎不小心触碰到了光芒边缘,更加幽深的阴影。

那张写着解题思路的草稿纸,此刻握在手心,除了知识的温度,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她开始更加不由自主地关注他。

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靠窗的位置,追随着那支在他指间舞蹈的钢笔。

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的蝉鸣。

林晚正埋头对付一道物理电路图,复杂的节点让她眉头紧锁。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放在笔袋旁的一支蓝色水笔,指尖却因为走神而偏离了方向,轻轻碰到了桌沿。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安静自习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的脆响。

那支无辜的蓝色水笔,被林晚慌乱的手指碰了一下,从桌沿滚落,顺着光滑的水泥地面,骨碌碌地向前滑去。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低呼一声,慌忙弯腰去捡。

然而,那支笔滑行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斜前方靠窗的位置——沈叙白的脚下。

她的动作已经很快,手指几乎就要够到笔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塑料笔杆时——

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比她更快一步,稳稳地、轻巧地按住了那支还在微微滚动的蓝色水笔。

林晚的动作僵在半空。

她微微抬起的视线,正对上沈叙白低垂下来的目光。

他不知何时停下了转笔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弯腰拾笔的姿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沈叙白的手指按在蓝色的笔杆上,林晚的指尖悬停在离笔杆不足一寸的空气中。

自习室的安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她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狂烈的心跳。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急促,撞击着胸腔,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血液似乎全都涌向了脸颊,烧得一片滚烫。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细微的颤抖。

沈叙白似乎也顿了一下。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从被按住的蓝色水笔上抬起,平静无波地落在了林晚近在咫尺的脸上。

那目光很沉,带着一种探究的穿透力,清晰地映出她此刻因羞窘而通红的脸颊和慌乱躲闪的眼神。

他看到了她眼中因意外和靠近而骤然放大的瞳孔,看到了她微微翕动的鼻翼,看到了她因紧张而抿紧的、失去血色的唇瓣。

两秒钟?

或者更短?

但那短暂的注视,对林晚而言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眼中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或许是惊讶,或许是了然,又或许只是纯粹的平静。

然后,他动了。

修长的手指捏起那支蓝色的水笔,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捡起自己掉落的东西。

他没有立刻直起身,而是保持着那个微微倾身的姿势,将笔递向林晚悬在半空的手。

“给。”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带着点慵懒质感的调子,不高不低,在安静的自习室里却清晰得像落在玉盘上的珠子。

林晚的心脏在那声“给”里,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失控的速度疯狂反弹!

她几乎是触电般猛地缩回了悬在半空的手,仿佛那递过来的不是笔,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动作仓促得甚至带倒了放在桌角的物理课本。

“哗啦——”

课本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在寂静的自习室里如同惊雷。

这下,周围几个埋头苦读的同学也被惊动了,纷纷抬起头,带着疑惑或被打扰的不耐看了过来。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林晚。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暴露在聚光灯下,脸颊烫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耳根和脖颈都染上了一片绯红。

她甚至不敢去看沈叙白的眼睛,慌乱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去捡掉在地上的课本,动作笨拙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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