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平。但在这片喧闹里，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喧闹声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满堂宾客，几百双眼睛，齐刷刷钉在我身上。盖着盖头，我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视线。

“方清璃！”侯夫人尖利的声音响起，“你做什么？休要胡闹！”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抬手，一把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

赤金凤冠的流苏打在脸上，有点疼。眼前豁然开朗。

雕梁画栋的喜堂，红得刺目。一张张惊愕、茫然、看好戏的脸。上首李侯爷的笑容僵在脸上。侯夫人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站在我对面，刚刚直起身的李睿，脸上那层温润如玉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的惊讶只维持了一瞬，立刻换上了担忧和包容的表情，快得像翻书。

“清璃，你这是怎么了？累着了？”他上前一步，想握住我的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莫怕，有我在。”

我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目光扫过全场。很好，该来的都来了，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在。

“我不累。”我把手里一直攥着的红绸婚书，当众展开，“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件要紧事，得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宾客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嗡嗡声再起。

“这方家**…失心疯了？”

“大喜的日子要说什么事？”

“啧啧，有好戏看了…”

李侯爷沉下脸，威严十足：“方清璃！有什么事，过了今日再说！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失了体统！来人，送世子妃回房！”

两个膀大腰圆的侯府家丁立刻朝我走来。

“我看谁敢动我！”我猛地提高声音，眼神冰冷地扫过那两个家丁。他们被我看得一滞，脚步顿住。我爹方尚书派给我的四个陪嫁护卫，立刻无声地向前一步，挡在了我身后。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体统？”我转向李侯爷，声音清晰，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大堂里，“敢问侯爷，您李家世子李睿，三年前在青州任上，为了霸占下属县令之妻宋氏，不惜设局诬陷宋县令通匪，将其一家十三口，连同襁褓中的婴儿，尽数灭口！这算哪门子体统？！”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李睿。

李睿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尽，变得铁青。他眼神阴鸷地盯着我，像毒蛇盯上了猎物。“方清璃！你疯了吗？！血口喷人！宋县令一家明明是死于山匪劫掠！此事早有定论！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污蔑朝廷命官！”

“定论？”我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沓厚厚的、泛黄的纸张，“定论就是你们李家一手遮天，把灭门惨案粉饰成意外？李睿，你以为你派去处理‘尾巴’的心腹，全都死绝了？”

我举起其中一张纸，上面是一个鲜红的手印和歪歪扭扭的字迹。“看看这个！这是当年参与灭门、侥幸逃脱、被你李家追杀了三年的唯一活口，王大柱的供状！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们是如何在宋家水井下毒，如何趁夜杀人放火！如何伪造山匪劫掠现场！他躲了三年，最后还是被你们的人找到，打成重伤，是我的人，从乱葬岗把他刨了出来！”

哗——！

全场炸开了锅！宾客们再也控制不住，惊呼声、抽气声响成一片！看向李睿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怀疑。灭门？婴儿都不放过？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污蔑！全是污蔑！”李睿额角青筋暴跳，指着我的手都在抖，“一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刁民，屈打成招的供状，就想定我的罪？方清璃，你为了悔婚，竟使出如此下作手段！”

“下作？”我笑了，又抽出几张纸，“好，那我们就说点干净的。李侯爷，您老人家在户部侍郎任上，伙同漕运总督，克扣朝廷拨往江南的赈灾粮款，致使三年前那场水灾，灾民饿死、病死近万人！这笔账，您睡在金子堆砌的侯府里，可曾做过噩梦？”

我扬了扬手中密密麻麻记录着银两往来、暗账签押的纸：“这是你们李家设在江南钱庄，专门用来走赈灾款的分账记录！上面有你李侯爷的私印，还有你宝贝儿子李睿，亲手签收的凭证！每一笔，都沾着灾民的血！你们李家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哪一件不是民脂民膏，不是人血馒头？！”

“你…你胡说！”李侯爷猛地站起，脸色煞白如纸，指着我的手剧烈颤抖，“伪造！全是伪造！妖女！你这妖女陷害忠良！”他气得浑身哆嗦，一口气没上来，旁边的侯夫人连忙扶住他，尖叫道：“来人！快来人！把这疯妇给我拿下！乱棍打死！”

更多的侯府护卫涌了进来。

我的四个护卫立刻拔刀，将我护在中心。场面一触即发。

“忠良？”我嗤笑，声音穿透混乱，“李睿，还有你那位住在西跨院，以‘表妹’身份养在府里的宋明微姑娘！宋县令的亲侄女！你当年灭了她大伯满门，转过头就把她当成禁脔囚在身边，玩着这禁忌把戏，很**吧？你每次抱着她的时候，有没有闻到宋家那口老井里的血腥味？”

我这话一出，如同在滚油里又泼进一瓢冰水！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女眷席的一个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素雅鹅黄衣裙的女子，正是宋明微。她原本只是低头坐着，此刻被无数道目光聚焦，脸色瞬间惨白如鬼，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她惊恐地看向李睿，又猛地看向我，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没有！表哥！她污蔑我！我没有！”宋明微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刺耳。

李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暴风雨前的死寂。他死死盯着宋明微，眼神复杂至极，有警告，有愤怒，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丝被当众扒皮的狼狈和疯狂。他大概没想到，我把这层最隐秘、最肮脏的关系也捅了出来。

“呵，没有？”我看向宋明微，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宋姑娘，你贴身佩戴的那枚莲花玉佩，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宋’字，是宋家祖传之物吧？李睿灭你满门那晚，你因贪玩迟归，恰好躲过一劫。他找到你，把你带在身边，是念旧情？还是…为了堵住你这唯一的活口？这些年，你在他身下承欢时，梦里可曾见过你大伯一家？”

“啊——！闭嘴！你闭嘴！”宋明微彻底崩溃了，她捂着头疯狂尖叫起来，状若疯癫，猛地起身想冲过来，却被旁边的丫鬟死死拉住。她看向李睿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裸的恐惧和恨意。

宾客们彻底傻了。这瓜一个比一个猛，一个比一个惊悚！灭门惨案，贪墨赈灾款，囚禁仇人之女…这哪是侯府？这是魔窟啊！

“满口喷粪！满口喷粪！”李侯爷气得直捶胸口，嘶吼道，“拿下她！给我拿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