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枫林别墅的书房里,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电子壁炉模拟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林晚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最上面一份是“启明资本”的初步合作意向书。她的指尖停留在条款中关于“技术共享与知识产权归属”的部分,目光沉静,看不出丝毫昨夜风雨留下的痕迹。
手机屏幕亮起,是父亲林宏远的视频请求。
她接通,屏幕上出现林宏远威严却难掩关切的脸。背景是他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
“晚晚,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林宏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林家独女遭遇如此变故,还要面对随之而来的商业风暴,他这个做父亲的,心力交瘁之余,更多的是对女儿的心疼。
“我很好,爸,别担心。”林晚将手机靠在笔筒上,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张叔把文件送来了,正在看。”
林宏远仔细观察着女儿的脸色,见她眼神清明,神态平稳,不似强撑,心下稍安,随即语气转为凝重:“律师函已经送到陆振涛手上了。不出所料,他暴跳如雷,打了几通电话过来,都被我秘书挡了回去。”
林晚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意外。陆振涛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陆氏那边的动静呢?”她问。
“狗急跳墙。”林宏远言简意赅,带着一丝冷嘲,“陆振涛在到处找钱,接触了几家海外基金,也找了鼎盛的赵胖子。不过,现在这摊浑水,聪明人都知道绕着走。赵胖子那人唯利是图,条件肯定极其苛刻,陆振涛这是在饮鸩止渴。”
鼎盛赵总……林晚眸光微闪。这个人她略有耳闻,背景复杂,手段不太干净。陆振涛走投无路到去找他,可见陆氏内部的情况比她预想的更糟。
“启明资本的沈确那边,我让张叔去接触了。”林晚将话题引回自己的布局,“他对我们提出的新能源项目构想很感兴趣,尤其是我们掌握的核心技术参数和前期市场调研数据。”
林宏远点点头:“沈确这个人,能力是有的,背景也深,就是……心思难测。和他合作,要格外小心。”
“我知道。”林晚语气平静,“互利互惠而已。我们需要他的资本和渠道快速打开局面,他看中我们的技术和未来潜力。只要利益一致,就不怕他耍花样。”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小腹,声音低了几分,却异常坚定:“爸,陆家的事,我想亲自处理到底。”
屏幕那头的林宏远沉默了片刻,看着女儿眼中那簇冷静燃烧的火焰,最终缓缓点头:“好。你想怎么做,爸爸都支持你。需要什么,直接跟张律师或者王助理说。”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外表看似柔顺,内里却继承了林家人骨子里的坚韧和决断。这次的事情,是劫难,或许也是一次淬炼。
结束视频,林晚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文件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护在羽翼下的千金,而是即将执棋入局的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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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陆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陆振涛坐在办公桌后,脸色铁青,面前摊开着林氏发出的律师函,白纸黑字,字字诛心。不仅仅是否认婚姻有效性,更指控他陆家教子无方,意图欺诈,措辞强硬,不留丝毫情面。
这封律师函就像一道催命符,彻底堵死了陆氏试图通过“家庭内部矛盾”来软化林氏态度的最后可能。
“砰!”陆振涛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茶杯晃动,“林宏远!你够狠!”
秘书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鼎盛那边怎么说?”陆振涛喘着粗气问,声音沙哑。
“赵总……赵总答应了可以紧急拆借一笔资金,但是……利息比市面高出五成,而且,要求我们用城东那块尚未开发的地皮做抵押,并且……要陆晴**亲自去签合同。”秘书的声音越来越低。
“什么?”陆振涛猛地抬头,眼中怒火更炽,“他要小晴去签?他什么意思?!”
秘书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赵总的风流好色在圈内是出了名的,点名要陆晴去,其心思昭然若揭。
陆振涛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这简直是**裸的羞辱!可是……如果不答应,银行催债的电话已经快打爆了,供应商也开始拖延交货,陆氏真的撑不了几天了。
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凉和暴戾交织在他心头。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陆衍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昨天那身湿透狼狈的衣服,胡子刮干净了,头发也梳理过,但眼底的红血丝和深重的黑眼圈,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颓废的气息,却比昨日更加令人心惊。
“你去哪儿了?!”陆振涛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陆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扫过桌上的律师函,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那与他无关。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给我一笔钱,和几个人。”
陆振涛一愣:“你要干什么?”
“去找林晚。”陆衍抬起眼,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偏执的暗火,“我必须见到她。必须问清楚孩子的事。”
“你疯了?!”陆振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现在去找她?还嫌不够乱吗?林家把我们当仇人!你去了能干什么?跪下来求她?有用吗?!”
“那你要我怎么做?!”陆衍猛地拔高声音,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像你一样,去找赵胖子那种人摇尾乞怜?还是眼睁睁看着陆氏完蛋,然后我们全家一起去睡大街?!”
他喘着粗气,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疯狂:“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也不管陆氏会怎么样!我只要林晚!只要我的孩子!谁敢拦我,我就跟谁拼命!”
“你……你这个混账东西!”陆振涛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砸了过去。
陆衍不闪不避,烟灰缸擦着他的额角飞过,砸在后面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钱,和人。”陆衍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给我。否则,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父子二人如同对峙的野兽,在弥漫着绝望和愤怒的空气中凶狠地对视着。
最终,陆振涛像被抽空了力气般,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挥了挥手,对秘书说:“……按他说的办。”
他累了。公司、儿子,没有一样在他的掌控之中。或许,让这个疯了的儿子去闹一闹,搅乱林家的视线,也能为他争取一点斡旋的时间?
陆衍得到想要的,不再多看一眼颓败的父亲,转身大步离开。他要去组织人手,他要突破西山别墅的安保,他要不惜一切代价,见到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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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晴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到了**的第二次汇报。
“林晚预约了明天上午十点,在仁和私立医院进行产检。走的是VIP通道,预计会有两名保镖随行。”
仁和私立医院……VIP通道……
陆晴站在窗前,手指紧紧攥着窗帘,指节泛白。机会来了。在医院,人多眼杂,总比在铜墙铁壁的别墅里好下手。
鼎盛赵总那边……她想起父亲秘书传来的消息,那个老色鬼点名要她去签合同。厌恶和屈辱感瞬间涌上心头,但旋即,一个恶毒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或许……可以一箭双雕?
她拿起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赵总的电话。声音瞬间切换成娇柔甜腻的模式:
“赵总吗?我是陆晴呀……关于合同的事情,我爸爸都跟我说了……嗯,我知道您帮了我们陆家很大的忙……明天下午?好啊,我有空的……地点您定就好……”
挂断电话,陆晴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扭曲的笑意。她转身,再次联系了那个**。
“明天上午,仁和医院,盯紧林晚。我要知道她检查的具体科室,停留时间,以及……回去的路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狠绝,“另外,找两个‘手脚干净’点的人,准备好。等我消息。”
安排好一切,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她不介意利用任何能利用的,包括她自己。林晚,还有那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必须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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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阳光明媚。
仁和私立医院VIP楼层,安静得只剩下仪器运作的细微声响和医护人员轻柔的脚步声。
林晚在营养师吴姐和两名保镖的陪同下,做完了一系列检查。她穿着宽松的杏色针织裙,外面罩着同色系的开衫,气色看起来比前几日好了些许。孕肚已经明显隆起,行走间带着孕妇人特有的柔和姿态。
“林**,胎儿发育情况很好,很健康。”负责产检的主任医生看着报告,微笑着告知,“就是您自己还需要多注意休息,保持心情舒畅,营养跟上。”
林晚点了点头,轻轻抚摸着腹部,感受到里面小家伙有力的胎动,一直紧绷的心弦似乎松动了一瞬。
“谢谢您,医生。”
她在一名保镖先去确认电梯和通道安全的间隙,在休息室里稍坐了片刻。吴姐去帮她取补充能量的点心。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律师发来的消息。
【**,已确认,陆衍调动了部分人手,可能试图对西山别墅有所行动。安保已升级,请您放心。另,与沈总的面谈时间定于后天下午。】
林晚看着屏幕,眼神微冷。陆衍果然不肯罢休。
她回复了一个【知道了】,收起手机。
短暂的休息结束,在保镖的护卫下,林晚走向VIP专属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然而,当他们的车驶出医院地下停车场,汇入车流后不久,负责开车的保镖阿杰看了一眼后视镜,眉头微微蹙起。
“林**,后面有辆车,从医院出来就一直跟着我们。”
林晚从文件中抬起头,透过后车窗看了一眼。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能甩掉吗?”她平静地问。
“我试试。”阿杰应道,熟练地打方向盘,拐入旁边一条车流较少的辅路,随即加速。
后面的黑色轿车也立刻跟上,并且也开始提速,咬得很紧。
显然,不是巧合。
林晚的心微微沉了一下。是陆衍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阿杰试图利用红绿灯和变道摆脱,但那辆黑色轿车驾驶技术娴熟,如同跗骨之蛆,始终无法甩脱。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就在阿杰准备呼叫支援,并寻找安全地点暂时躲避时,异变陡生!
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他们的车按照绿灯正常直行时,右侧一辆原本正常等待左转的银色面包车,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加速,如同脱缰的野马,朝着他们的车侧后方,狠狠地撞了过来!
“小心!”副驾驶的保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砰——!!”
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骤然响起!
林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安全带瞬间勒紧,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挤压感!天旋地转间,她下意识地用双臂紧紧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世界,在她眼前碎裂成一片混乱的光影和尖锐的鸣响。
撞击发生的瞬间,后面那辆一直跟踪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减速,拐入旁边的岔路,迅速消失不见。
只剩下那辆肇事的银色面包车,车头扭曲变形,冒着淡淡的白烟,停在路中央。
而林晚所乘坐的黑色轿车,被撞得偏离了方向,车尾凹陷进去一大块,安全气囊全部弹开,车内一片死寂。
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尖锐刺耳。
街角对面,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里,陆晴戴着墨镜,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满意的弧度。她拿起手机,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搞定。尾款结算。】
然后,她启动车子,混入车流,如同从未出现过。
仁和医院VIP产科室外的走廊上,吴姐拿着刚刚取到的点心盒,看着突然变得嘈杂混乱的医院入口和隐约传来的警笛声,心头莫名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朝着林晚之前休息的方向跑去。
风暴,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了。
世界先于意识复苏的,是声音。
遥远,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波动的水膜。有规律的长短不一的“滴滴”声,像是某种仪器的鸣叫;压低的、分辨不清内容的交谈声;还有轮子滚过地面单调的轱辘声。
然后是气味。
消毒水冰冷刺鼻的味道,无孔不入,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属于医院特有的、宣告着疾病与脆弱的气息。
最后,才是沉重的、如同锈住齿轮般艰难转动的意识。
林晚试图睁开眼,眼皮却像被黏住了一样,沉重得不受控制。四肢百骸传来一种绵软无力的虚脱感,尤其是下腹部,一种空荡荡的、带着隐约钝痛的感觉,让她心头猛地一紧。
孩子……
她的孩子!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刚刚凝聚起来的一丝清明。她用尽全身力气,睫毛剧烈地颤抖,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她立刻又闭了闭眼。适应了片刻,她才再次睁开。
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单调而冰冷。她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了挂在床边的输液架,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通过细长的软管,汇入她手背的静脉。旁边是闪烁着数字和波形的心电监护仪,那规律的“滴滴”声正是来源于此。
这是一间极其安静、设施完备的单人病房。
“晚晚!你醒了?!”
一个充满惊喜和极度疲惫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林晚循声看去,父亲林宏远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他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头发凌乱,西装褶皱,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冰凉而微颤。
“爸……”林晚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别说话,别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林宏远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连忙按响了呼叫铃,又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水,湿润她干裂的嘴唇。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做了一系列检查。
“林**,您醒了我们就放心了。您遭遇了车祸,有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需要静养。”主治医生语气温和但专业,“至于……孩子,”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瞬间绷紧身体的林晚和林宏远,声音带着一丝遗憾,“剧烈的撞击和您当时的应激反应,导致了胎盘早剥……我们尽力了,但很抱歉,没能保住。”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判决般的词语真的落下时,林晚还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开。那股空荡荡的钝痛瞬间变得尖锐无比,贯穿了她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