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微但清晰的、锁舌弹开的声音。

陈默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

他猛地缩回手，几乎不敢相信。他盯着那扇墨绿色、漆皮剥落的柜门，它和其他柜子看起来并无不同。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期待的心情，伸手握住了冰冷的金属把手，轻轻一拉。

柜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向内开启。

一股陈腐的、带着纸张和灰尘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柜子里没有积水，还算干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一个用厚实防潮牛皮纸包裹着的、四四方方的扁平物件，大约有笔记本电脑大小，外面结实地缠着几圈透明胶带。

纸包上面，放着一张对折的、普通的白色打印纸。

陈默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先拿起了那张纸。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字，依旧是那种标准的宋体：

“她看到的，比你想象的更多。”

字迹像冰冷的子弹，射入他的脑海。

她看到的？林晚看到了什么？比他想像的更多？想象什么？

三年前，林晚只是一个普通的平面设计师，生活圈子简单。她能看到什么，会引来杀身之祸？

巨大的谜团如同浓雾，瞬间将他包裹，而那行字，就是雾中若隐若现的鬼火，指引着方向，却更添恐怖。

他放下纸条，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牛皮纸包。入手有些分量。他撕开胶带，一层层剥开牛皮纸。

里面是一台银灰色的、款式有些老旧的笔记本电脑。联想某个已经停产的系列。电脑边缘有些细微的磨损痕迹，但整体保存尚好。

这是……林晚的电脑？

陈默记得，林晚确实有一台类似型号的笔记本，主要用于处理一些私人的设计稿和资料。车祸后，他整理她的遗物，并没有找到这台电脑。他当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以为是在车祸中损毁了，或者被她放在了公司，后来被同事处理了，并未深究。

原来，在这里。

那个寄包裹的人，不仅找到了手链和钥匙，还拿到了这台电脑，并且用这种方式，交到了他的手上。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给他？

陈默抱着电脑，环顾四周。雨中的工地寂静无人，只有雨点敲打铁皮和积水的声音。他感到一股无形的视线，仿佛那个幕后之人正躲在某个角落，静静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不再停留，将电脑紧紧抱在怀里，用湿透的外套尽量遮住，快步离开了这片废弃之地，回到了车上。

车内狭小的空间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他迫不及待地按下电脑的开机键。

屏幕亮起，熟悉的操作系统界面出现。但是，需要密码。

他尝试输入林晚的生日，他们的纪念日，她的名字拼音……全部错误。

就在他感到一丝绝望时，他看到了密码提示问题。

问题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他和林晚的第一次相遇，不是在浪漫的咖啡馆或者书店，而是在一家拥挤嘈杂的医院。他去看望生病住院的朋友，走错了楼层，撞到了正在给病房送设计稿的她，稿纸散落一地。

他尝试输入“医院”的拼音，错误。

又输入那家医院的全称，依旧错误。

他皱紧眉头，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当时是几楼？三楼？骨科病房？不对，是五楼，消化内科！他因为朋友急性肠胃炎住院才去的。

他尝试输入“5楼消化内科”，还是错误。

汗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那一天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现。嘈杂的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她蹲在地上捡稿纸时，脖颈后有一颗小小的、棕色的痣……还有，她当时有些无奈又觉得好笑地说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跑到消化内科来找骨科了？”

等等！

他猛地坐直身体。当时他们对话的重点，不是具体的楼层和科室，而是那个荒谬的“错误”本身。

他尝试在密码框里输入：

“走错的骨科”

回车。

屏幕闪烁了一下，密码框消失，桌面成功加载出来！

陈默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桌面背景是林晚亲手画的一张卡通画，是他们两人依偎在一起的Q版形象，笑容灿烂。此刻看来，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悲伤。

他立刻点开“我的电脑”，快速浏览着硬盘里的文件夹。大多数文件夹都是正常的工作文件、设计稿、生活照片等等。他一个个点开查看，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直到他点开一个命名为“参考素材”的文件夹。里面子文件夹众多，分类杂乱。他耐着性子一个个翻找，在一个名为“城市光影-废弃”的子文件夹里，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这个文件夹里没有设计稿，而是几十张照片。照片的拍摄角度有些隐蔽，画面也有些模糊，像是在远处用长焦镜头**的。

照片的内容，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林晚公司当时的项目经理，赵坤。一个四十岁左右，看起来精明能干的男人。陈默见过他几次，印象不深。

而另一个人……

陈默将图片放大，死死盯住那个人的脸。

一张国字脸，眉毛很浓，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清晰的、寸许长的疤痕，像蜈蚣一样趴在那里，让那张原本普通的脸显得有几分凶悍。

这个人，陈默从未见过。但赵坤和他在一起，两人似乎在进行某种交易。照片背景多在昏暗的停车场、偏僻的咖啡馆角落，甚至有一次是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他们交换着文件袋，或者厚厚的信封。

最后几张照片，拍摄于一个陈默有些眼熟的地方——城郊那个已经停产的化工厂附近，时间戳显示是林晚去世前一周。照片里，赵坤和那个刀疤脸男人站在一辆黑色的轿车旁，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赵坤的脸色很难看，而那个刀疤脸，则是一脸的不耐烦和威胁。

陈默的手指冰凉。

林晚怎么会拍到这些？她只是一个设计师，为什么会去**她的项目经理和这样一个看起来绝非善类的人？

他猛地想起，林晚去世前那段时间，确实有些反常。她偶尔会显得心事重重，有时接电话会避开他，问起来，她只说工作压力大，项目有点问题。他当时忙于自己的工作，并没有太在意。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项目问题！

她一定是无意中发现了赵坤和那个刀疤脸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能是商业贿赂，可能是更严重的非法勾当。她偷**下了证据，想要……做什么？举报？还是仅仅为了自保？

而赵坤和那个刀疤脸，发现了她的**行为？

一个可怕的推论，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陈默的脖颈。

三年前那个雨夜，林晚下班后，说是要去见一个客户，讨论设计方案修改。她开车出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交警的调查结论是，她驾驶的小车在环城高速入口附近的弯道，因为雨天路滑，失控撞上了护栏，随后被后面一辆来不及刹车的大货车追尾，当场身亡。货车司机检测出疲劳驾驶，负主要责任。

一切都看起来像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但如果……那不是意外呢？

如果，是有人精心策划，制造了那场“意外”？

赵坤？那个刀疤脸？或者，是他们两人合谋？

因为他们害怕林晚手中的照片曝光，所以杀人灭口？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陈默脑海中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继续在电脑里翻找，希望能找到更多证据，比如林晚可能留下的日记、录音，或者她准备发送给谁的邮件草稿。

在一个隐藏文件夹里（密码是他们两人名字的缩写加纪念日），他找到了一份未写完的文档。文档的标题是：《关于项目经理赵坤与不明人员异常往来及可能涉及项目资金问题的报告》。

文档里，林晚详细记录了她偶然发现赵坤与刀疤脸秘密会面的经过，以及她怀疑赵坤利用职务之便，与外部人员勾结，侵吞公司项目资金的推测。她甚至还列出了几个有问题的项目名称和资金流向的初步分析。

文档的最后一段，她写道：“证据尚不充分，但我已将部分照片备份。明天约了赵坤当面摊牌，希望他能主动向公司坦白，否则我将把材料交给董事会和……”

文档在这里戛然而止。

“明天”，就是她出事的那一天。

她要去和赵坤摊牌！

陈默瘫坐在驾驶座上，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不是意外。

真的不是意外。

他的林晚，是因为发现了公司的蛀虫和潜在的犯罪行为，试图维护正义，才被残忍地灭口了！

那个寄包裹的人……是谁？是良心发现的知情人？还是与赵坤他们有仇，想借他之手复仇的人？这个人把林晚的电脑、把这条关键的线索，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交给他，是为了让他替林晚讨回公道！

愤怒、悲伤、悔恨（为什么当初没有多关心她，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还有一丝得知真相后的扭曲的释然……种种情绪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涌、奔腾，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他抬起头，透过布满雨水的车窗，看向外面模糊不清的世界。眼神由最初的痛苦和迷茫，逐渐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

赵坤。刀疤脸。

他记住了这两个名字。

三年前那场被掩盖的谋杀，该到揭开真相的时候了。

他拿起手机，找到那个几乎快要遗忘的、林晚公司前台的电话。他需要知道，赵坤现在是否还在那家公司。他需要找到那个眉骨有疤的男人。

复仇的火焰，在他眼底无声地燃起。

雨，还在下。仿佛要将三年前那个夜晚的血与罪，重新冲刷出来。